陈灵章剪掉了长发。有一天傍晚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觉得说不出来的别扭。于是剪了头发。
他越来越不想回到自己的狼窝里去，索性在张晓唯那里一天天腻留下来。每每晚饭后，窝在沙发上，隔着稀疏的灯光看着电视里无聊的节目，有些似乎看过，又叫不准……也许梦到过。他渐渐分不清今天和昨天的区别。他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想休息。
方之洁许是忙起来了，听说她报名参加了电视台的歌唱比赛。难得看到她的影子。陈灵章忽然找不到去上班的理由。为什么去上班呢？还要面对奇怪的人，和他们奇怪的目光。
有时他同晓唯讲起过去的事。一件一件挨着说起，象讲前世的故事。除了避免提到花一刀之外，在她面前，他几乎不设防。他在享受做一个孩子的舒适。那些世俗的东西，追求、责任、金钱、名誉……离他很远。他的生活从窗口的梧桐树开始，到门口的垃圾袋为止。半躺在床上，在晓唯的琴声里漂流，时间凝滞，无所谓从前，无所谓以后。凝视着天花板上繁复的灯饰的坠子，一切强烈的情感——爱，与痛，随飘渺的烟圈飞远。
晓唯说：既然你想休息，我们不如搬到海边去住吧。
灵章不想去。
如果死亡的状态类似这样的生活，他向往死亡。况且还有异性天使，在他的身边静静陪伴。有时他嘲笑自己的错觉，他觉得自己象沉船，这个房间是供他永远安睡的海。只怕一动，立刻要失去这个天堂。
张晓唯不是温柔的女性。她的下巴尖尖，耳朵尖尖，目光慧黠，似随时看穿别人的伪装。不过她不说出来，象有一千个主意在眼波里打转。加之皮肤白皙，给人一种怪异的美感。岁月没有放过她。她老了。
陈灵章叫她“妖精”。他说晓唯有吸血鬼的血统。
他开始专心享受性的快乐。几乎从专家上升到艺术家。张晓唯是个好伴侣。和她作爱，象同上帝一起祈祷，乃至高的身心安慰。房间里的东西，从手机，到牙刷，如果找不到，不妨到床的四周翻找。可谓无招胜有招，一草一木皆可为用，一笑一颦皆成暧mei。放弃生命中的梦幻泡影后，渐渐体会到原始的、来自生命的快乐，是活着的最真实的见证。在性的宗教里，张晓唯是和他连着肌肤的另一半。
而方之洁是七十六年才飞来一次的哈雷慧星，是生命里的奇迹，若靠这个奇迹维持生命，他会因窒息而死。
他默默关注方之洁，象关注自己的家人那样。他利用张晓唯的关系网，为她找声乐老师，介绍评委给她认识。怀着兴奋紧张的心情，看着她一路闯到决赛。陈灵章把决赛录下来珍藏。等有一天他老了，长日思睡的时候，拿出来回忆逝去的青春。
决赛结束两个小时后，他给方之洁打电话。方之洁在参加一个聚会，喧闹地象圣诞节。陈灵章说：“恭喜你。”
方之洁不满意，她说：“第六名而已。太紧张，有一个音没唱准，发挥地不好。”
“那不重要。名次是虚名。争取签到大的唱片公司旗下。”
方之洁说：“刚接到一个奇怪的短信，我给你念念：莎茹小姐，刚才在电视上听到您的歌声，十分欣赏。鄙人长期从事音乐创作，希望有同您合作的机会。有意请发邮件到……后面是电子邮箱。落款秦昌涸。我不认识这个人，他怎么有我的电话？”
“你同他联络试试，也许是你哪个朋友告诉他的。”
陈灵章似乎听到了林佑的声音，他好象说：“没事儿。你的电话不是什么国家秘密，稍留心就能打听到。”
方之洁说：“灵章什么时候出来，我请你们吃饭，为我庆祝。”
灵章打哈哈：“有空吧。”
张晓唯躺在他的膝上。她已经睡着了。没有了清醒时的灵气，只是个普通的老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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