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抓处蹲在窑门背后,用膝盖顶着门扇。他的姿势怪异,嘴巴大张着,鼻子已抵在门板上。木头的腐朽味,灰尘味以及整个冬天从炕眼里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的柴烟味不断地刺激着孙抓处的呼吸通道。他的鼻根发酸,眼泪使门缝模糊一片。
这时候,一个民团团丁伸手推门。
孙抓处的呼吸被推得汹涌起伏,他把头往裤裆里一塞。门呼地一下子开了。民团团丁连人带身子跌将进来,从孙抓处的身上翻了过去。孙抓处嘣地一下跳起来,夺门而出,爬上矮墙,翻将出去。
孙抓处在黑夜里疾走。山后头路熟,孙抓处在村子周围的沟道上转了好几圈子,他只知道往前走,却总在老路上走。孙抓处想起一个测字先生对他说这一辈子他活该要当一回兵的。孙抓处就不信,心里说真是说啥话哩,当不当兵还不由我了。这回还真的邪门了,抓壮丁果然就抓到了他头上。
黄土沟的春夜寂静,寂静地连一两声狗吠都罩上一层雾似的圆润、悦耳、柔和。天上几颗星或稀或疏的像是挂在树枝刚抽出的嫩叶上。孙抓处被这十里一律的夜景弄得疑惑重重,直到挡在一截墙上才醒过神。
孙抓处认的这是兰花家的院子。
兰花是孙抓处很爱看的女子,孙抓处最爱看的是她的走路。十六岁的兰花走路时臀部在他的眼角上晃来晃去,像是秦腔里的戏子。孙抓处就是那次在戏棚前看戏的时候,瞅上棺材山下的女子兰花的。那天唱的是《寒窑》,王宝钏正咿咿呀呀地唱。孙抓处从人群中挤过去的时候,乘乱在兰花的胸脯上捏了一把,兰花一眼就把他给认下了。那一天兰花正在地里锄草,孙抓处就凑过去说,王宝钏都不如你长得俊哩。兰花见是孙抓处,就羞红了脸,嗔笑道:“离远些,太阳落了,我得回去了!”兰花走过小树林,孙抓处从一棵杏子树后跳出来说,王宝钏前面引路。兰花说少惹我。兰花左右看了看,并不急着走。孙抓处伸手从树上摘下些指拇蛋大小的杏子,塞给兰花吃。杏树底下在春天还是很香的,一些野花野草在脚底下软软地。孙抓处觉得像在梦中一样心里想什么就有什么。兰花最后却死死拽住被孙抓处扯开的裤腰带,嚷道:“你若有心,自个儿上门来求亲,像这般没规没矩的,叫我今后还咋活人?”孙抓处没有勇气了。孙抓处没有钱。钱就是勇气。
兰花躺在炕上睡不着觉,村子里鸡飞狗叫声听不见了,抓壮丁的都走了么?有三更了吧?兰花侧身就看见了透过破窗框的几点星星,兰花觉得有点冷,就往被窝里缩了缩。
孙抓处跳进了兰花家的院子。他想清楚了,这些天不歇气地抓壮丁,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干脆远远地逃了算了。和兰花喘一声去,喘一声就走。孙抓处敲了三下兰花的窗子,低声叫着兰花兰花。窗子上一个黑影子,问:“做啥哩?”孙抓处说我想走了,你让我进来再看一眼你。兰花没有开窗子,她说你走吧,你啥时候准备好了就来娶我,我等你哩。孙抓处说你就是王宝钏,我就是薛平贵,你等着我。孙拉处听到兰花哽咽了一声。
“若要我把你不记了,除非口合眼闭了。
漂白衫子放光呢,把你世在我庄呢。
早不见呢晚见呢,搂在怀里才算呢……”
孙抓处走在空旷的野路上伸长脖子吼了几声,吼几声是给自己壮胆哩。人是离不得人的,一离人心里就慌。那会儿他哥孙拉处很少回家,给林中秋家拉长工把家都撇了。孙抓处和新姐碎花一个地里进一个地头出,一个呦牛一个扶犁,一个扎成捆,另一个扶上肩。孙抓处一直觉得心里温暖,新姐的眼神和无意间碰在他光膀子上的手都给他一种温暖的感觉,即便在收麦的炎夏,孙抓处也没有火烫的感觉,他只觉得温暖。
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孙抓处是个人呢,竟然也会干出那种不伦之事。那一刻,他的手脚像是不听使唤了,他突然扑上去将新姐像扑倒一只兔子一样给扑倒在地里了。新姐碎花柔软得像一团棉花。孙抓处感到他完全被陷了进去。
后来,他力图在兰花的身上寻找同样的感受,而兰花的不即不离一次又一次让他落空,也让他的念想一日强似一日。新姐到底是新姐哩。那是哥的女人,兰花才是他的女人哩。孙抓处想到这里就扯着脖子吼了几声秦腔花脸,觉得很过瘾,很美劲。
孙抓处顺着山路攀上去。一圈一圈地山路像是山腰里缠着的带子,把太阳从东边走到西边了,这带子还是没完没了地缠着。孙抓处看到草丛里几只鸟扑棱棱地窜出来,飞远了,就口吐唾沫说,他奶奶的,人要是长上翅膀多好,就不这么受整治了,想飞就飞了。孙抓处有些慌,太阳落了可就坏了。孙抓处放开腿疯跑起来,像是被狼撵了。他下了一道沟,走了一截子平路,又爬上了一段子坡,老远孙抓处看见有地方在冒烟,孙抓处一下了感到肚子饿得乱响起来。
看到了冒烟的地方,如同看到了生机和希望,他虽然感到头重脚轻,还是满怀信心地跑起来,目光盯着那冒烟的地方,一路撵过去。烟直直地,像是从几乎要跌落下来的太阳上流下来的水。他终于看清楚了,这水一直流进一个地坑庄子。
孙抓处膝盖一软,就一屁股坐在地上长长地出了口气,妈的,还命里当兵呢。老子福大命大不该挨枪子,刚才的狼狈像不曾有过,孙抓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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