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那天,孟聆笙身上的衣裳也随之损毁了,没想到他连这都记得。
回想初见那天,他同她吵嘴,用她身上那套价格不菲的套装攻击得她方寸大乱,谁承想不过几十天过去,他竟以更为贵重的华裳相赠。
只是这衣裳让她如何穿得出门,认识她的人哪个不知道孟律师为人严肃且朴素,什么风花雪月全与她不相干,不看电影不跳舞,不涂胭脂不着华裳,平日里最女性化的装扮,也不过就是个女学生样。
定了定神后,孟聆笙把裙子挂进衣柜里,把这一抹翠绿混在自己那一片灰白黑蓝中间。
她走到窗前的书桌旁坐下,傅思嘉的遗产官司就快开庭了,这才是她的正事。
然而那抹绿却总是在她的脑海里飘来荡去,才翻了没几页资料就心浮气躁,孟聆笙“啪”地合上书,推开窗,想要吹吹风让头脑清醒清醒。
一开窗,暖风并着蝉鸣“哗”地涌入,孟聆笙被熏得头脑昏昏,这才发觉原来夏天已经踩到了春天的脚后跟。
她索性趴在窗户上看景。
澹台秋是圣约翰大学的助教,这间屋子原是她的宿舍,孟聆笙是借住。宿舍楼外是一条林荫道,既是去往教学楼的必经之地,也是散步的好去处,每天人流不息,路过的人小声地交谈着,整条路热闹而又寂静。
孟聆笙往楼下望,来来往往的女孩们都穿着裙子,裙裾飞扬,在初夏暖熏的风里宛如片片落花。
她在心里数路过的裙子的颜色:玫红、粉白、天青……独独没有人穿绿裙子。
这盎然的春光里,独缺一抹绿。
一抹占得人间第一春的绿。
突然有声音从楼下传来,孟聆笙歪着头仔细听了半晌,才听出是无线电里在唱戏。
隔着木地板,那声音小小的闷闷的,婉转悠长,如泣似叹,想必是吴地方言,孟聆笙听了老半天,也不能把戏词听懂个大半。
直到听到一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她才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那天在废园里,云观澜唱的那曲《牡丹亭》?
孟聆笙推开椅子走到屋子中间的空地上,在地板上抱臂蹲下,侧头倾听楼下的戏曲。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无线电里唱这戏的是一个哀怨的女声,这段戏词原本也是二八少女杜丽娘自伤身世,想起云观澜一个须眉男子竟然把闺怨唱得缠绵悱恻,孟聆笙忍不住笑了。
窗子原就没有关好,被暮春的风不肯气馁地一下下推搡着,越开越大,风涌进来,撩动得白纱窗帘哗啦啦作响,在满屋中舒展开来。阳光铺了一地,把绿纱窗细密的纹路映射在地板上,孟聆笙被网在中央,后背被晒得暖烘烘的,白纱不时地拍一下她的肩膀。那无线电里杜丽娘还在唱——
“默地游春转,小试宜春面。春呵,得和你两留连,春去如何遣?咳,恁般天气,好困人也。”
戏里戏外都是春日午后,软绵绵的天气困煞人也,孟聆笙蹲在地板上,听着戏,仿佛沉进了一个半醉半醒的梦里,随着杜丽娘推开园门,穿假山过回廊,咦,回廊尽头仿佛有人,在午后一片白白的刺眼的阳光里看不清楚模样……
突然间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响,孟聆笙一惊,条件反射地站起来回头看,是澹台秋。
她身上挂着大包小包,想必是刚从外地回来。
她一脸诧异地看着孟聆笙:“你在干什么?怎么一脸做坏事被发现的表情?”
孟聆笙啐她一口:“没什么,掉了一枚扣子,刚在找扣子。”
楼下的无线电里还在唱,唱的是:“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孟聆笙脸色一红。
这个云观澜,果然是个声色犬马之徒,听的是什么淫词艳曲!
六月初,傅六小姐的遗产官司正式开庭,孟聆笙作为代理律师上庭。正如傅思嘉预料的那样,这一出“民国法庭版杨门女将”在全上海引发了空前轰动。
开庭当天,法院门口挤满了报社记者和围观群众,走进法院,旁听席上也是座无虚席。
孟聆笙着一身庄严的黑底白边长袍,上庭为傅思嘉做辩护,她一出现就引发了旁听席上的窃窃私语,“她是谁”“怎么没听过她的名字”“傅六小姐是不是疯了”的质疑声此起彼伏。在一片议论声里,孟聆笙坐上了律师席。法官敲响法槌后,嘈杂声这才渐渐淡下去。
孟聆笙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她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傅家几位少爷请的律师是沪上名律师周容,周容从业十余载,是孟聆笙的前辈,两个人一个是四十不惑高大威严经验丰富的男律师,一个是二十出头娇小秀美名不见经传的女律师。开庭前,旁观者们原本都以为输赢已定,但真辩论起来,才发现这位面孔新鲜的女律师也不是池中之物。
庭审从早上十点开始,中间休庭一次,直到下午四点法庭辩论才终于结束,由双方律师做总结陈词。
周容陈词结束后,孟聆笙站起来:“感谢诸位从早晨起一直坐在这里关注这起争遗产案,我虽为律师,入行两年以来,频繁出入法庭,但还从未见过如此盛况。从报纸新闻到街头巷尾,此次案件吸引了社会各界的空前关注,之所以会有此现象,无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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