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叫了一辆出租,小唐坐前座,我们妯娌仨坐后座。
天色阴暗,车辆不多,交通情况异常好,十二分钟到离家最近的南滨路上,在意大利约里克咖啡馆位置停住。之前我没有注意到这家咖啡馆,大玻璃窗的咖啡馆竟是非常摩登,已成时髦青年喜欢的去处。早晨当然闭门。我们朝上爬石梯时,三嫂说,今天不仅是送殡日,也是送三。人死三天,灵魂正式去阴曹地府报到,或被神佛的使者迎接。她的母亲死时,没送三,她总梦到母亲来找她吵架,说她没孝心。
八号院子前静悄悄,转过去,就看见七号院子六号院子,全是人,拿着花圈。我紧跟三嫂穿过人群,进到六号院子空坝里,倒吸一口气。
家人们在绕棺材而行,边走边撒花生米。我们赶紧加入队列,经过大肚猫时,我说:
“不是七点才开始出殡吗?你没等我们。”
“别生气,没错,是七点开始,可是我掐算时辰,差五分这刻对你母亲最好,就提前了。”
三哥把馅食罐递给三嫂,叫她拿好。三哥把灵前祭奠烧纸所用的瓦盆举起来,狠狠地往地上摔,瓦盆摔得粉碎。有不少声音叫好,粉碎好!吉祥八辈!
大肚猫叫:“起杠!”
一前一后四个杠夫抬着母亲的棺材朝院门走去。天色仍然暗淡,院门外的白炽灯亮着。鞭炮炸响,人们抬着花圈跟随。状如铜钱的纸钱,扬撒在三哥五哥脸上身上。
路上不时有围观的人,上了中学街,就进入空旷的小路,上端是小学,下端是中学的操场。
爬上最后一坡石梯,到了塑料五厂上的土马路上,天已大亮。大肚猫和四个杠夫开始移灵柩到灵车上。鞭炮持续了十分钟,烟雾之中,三哥三嫂指挥人分别坐进大客车和一些小车里。母亲的干儿子守礼让我进他的车,我发现莫孃孃已坐在里面了,还有他的儿子小毛,这给了我一个惊喜。
“六妹,我昨晚来时,你已离开了。”莫孃孃说。她接到大姐打到公社的报丧电话,再由公社把信息转给她,晚了一天赶到。她该是母亲差不多的年纪,除了掉了两颗牙外,身体硬朗,口齿清楚,瘦瘦精精的老太太,头发盘了一个髻,看上去最多七十来岁。她说到母亲未与她告别就走了,眼睛就红了。她从衣袋里掏出一个手绢来擦泪水。
莫孃孃是母亲从乡下逃婚到重庆,一同进纱厂当女工的姐妹,后来莫孃孃嫁了个重庆农村人,一直与我们家有往来,每年少则一次,多则好几次。二姐三哥不喜欢她来,认为母亲总拿钱给她,可是母亲说,“你们没看到每回莫孃孃来,都大包小包带些红苕片咸菜鸭蛋什么。”也是的,收成好时,她还带香肠腊肉。有时自己不来,让儿子带来。
三哥不屑地说,“农村人,和我们没什么语言。”
母亲说,“那是和你没话说。”
每次莫孃孃来,一般都是过年前后,都要住一天以上。家里没睡觉的地方,母亲和她还有我挤在一块,父亲在堂屋搭竹凉棍睡。莫孃孃话多,从公猪母猪说到儿子大毛和小毛,说到村子里娶媳妇生大胖儿子,再说到承包地撒种小鸡小鸭生了多少蛋。母亲睡着了,她还在说。楼上楼下隔一层楼板,薄如纸,哥哥姐姐们听得一清二楚,嫌她吵,不高兴莫孃孃是有道理的。
父亲好客,哪怕有时母亲加班,没回家,莫孃孃来家,也好好招待她,不让姐姐哥哥当面顶撞她。莫孃孃来,倒是对我好,教我缝针线纳鞋底。
“亲戚,亲戚,不走不亲。”母亲的话,仔细想来有道理。但是莫孃孃与母亲如同姐妹的关系,不走也亲,我感觉到这点,因为从我坐进车里,莫孃孃就一直握着我的手,她说,“六妹,没想到,好些年生没见你,你都这么大,莫孃孃老颠东了,也该跟随你妈妈一样进黄土。”
我说,“你肯定活过百岁。”
莫孃孃说,“你妈妈很为你骄傲,每回我看她,她都说你半天。”
莫孃孃也许知道一些母亲的事,可碍着守礼在,我没有问心里那些疑团。
2
车窗上飘了几分钟小雨点,但是未下大。不到四十分钟我们的车队就驶进了四公里火葬场的车库。两个穿白衣戴白手套的工作人员从灵车里抬下母亲,把她放在一个推车里,要进电梯。我赶快拉开车门跑过去,叫道:
“请等等!”
推车停了下来。我走过去,看着母亲,母亲异常瘦削的脸上没有布,右眼帘上有块瘀青,之前未注意到。帽子歪了,我帮她正了正帽子,理了理露在外面的花白的头发,又帮她牵牵衣服,按习俗帮她把鞋带解开,我轻轻抚摸母亲的脸和脖颈,把自己的脸贴在她冰冷的胸膛,每回与她离别时,我都想对她做,却都未做过,这次做了,可是她已停止了心跳。我努力控制住泪水不掉出来。“妈妈,我们这次真要告别了,妈妈,我不想你走,我没有做好准备。妈妈,哪怕你死了,可你还在,我眼睛还能看见。一旦连你的身体消失掉,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办。”
工作人员等得不耐烦,在边上踱着步。
我不管,我还没有与母亲说完话,我要亲口告诉母亲,我这三天来想到的一切。可是大肚猫叫来三哥和五哥,他们强行拉我走。
我不走。“妈妈,我要把心里的话告诉你呀。你一定要听完才走。”
莫孃孃也来了,她拉着母亲的手,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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