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袖微笑着匆匆离去,风荷也收拾起针线,穿过夹在层层屋舍中的小路向东走去。程府是一座同长安城年头相近的老宅,各处新建改建的房舍甚多,原来的路径因此曲折起来,弯弯曲曲穿林过榭的小路尽头,便是秦颖心住的院子。
风荷一进门,迎头便遇到齐大娘从正房的台阶上下来,风荷停住脚步向她道万福,她脸上挂着几分悻悻之色,嘴里似有似无地“哼”了一声,目不斜视地走出院子。风荷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正自纳罕,小丫头祈儿站在门边已经打起帘子催她进去呢。
颖心立在窗下,见到风荷进来,转身在窗前一张月牙凳上坐下。
“娘子,怎么了?”风荷看颖心面色不好,上前问。
“那个齐大娘,倚仗有大郎抬举,居然在我面前张牙舞爪。”颖心看看风荷,又笑了,带着几分戏虐:“看中你做她儿媳妇呢,就凭她今天同我说话这声气,我才不答应她。”
风荷听了,略显苍白的脸颊上似是浮上一抹细腻温婉的笑意,细看却原来是因她唇角微翘而给人的错觉。
风荷不知如何应答,调转目光向窗外望去。窗外种着一本美人蕉,宽阔的叶子随着微风轻摇,叶片上一脉一脉深绿的横纹在午后的阳光下,亮得有些刺眼。几个十一二岁小丫鬟在院子里洒水,女孩子们嘻嘻哈哈地打闹着,铜盆时时相互碰撞发出嗡嗡的响声。水洒得太多了,在离地二尺多的地方竟闪出一弯七彩的虹,又惹得女孩子们发出一片惊呼之声。
颖心失了响应,没有再说下去,也站起来去看那弯虹。只是极细极小的一弯,却七色分明,一层层的颜色纯正。颖心暂时把话放下,后来又到老夫人那里伺候吃药,一直忙到吃过晚饭。就寝前,终究还是放不下,再次旧话重提。
风荷正在床边的灯几前剔灯,颖心坐在床沿上打量着她,心中思忖如何开口,直看得风荷都不自在了,才缓言慢语道:“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再耽误下去,你要一辈子陪着我了。”
风荷将红色衔影纱的灯罩扣在酒盅粗的蜡烛上,又到窗前去下帘子,窗上支着湘妃竹的窗屉,月色筛过窗屉落在风荷身上,一片朦胧。
“我在跟你说话。”
“我在听。”风荷边答,手里还是一刻不停地边忙碌着,又收拾起桌上的茶杯茶壶,准备拿到外间去。
“你转来转去,我眼晕!”颖心起身拉住风荷,“齐茂才固然不合适,这偌大一个长安城,还选不出一个可心的人来?除非你还想回……”颖心说到一半忽然停住,抬眼看风荷面色如常,但到底不忍再说。
风荷一手扶住紫木托盘的一边支在桌角上,一手逐个将每个茶杯里的剩茶都倒进一只杯子里,她仔细地控干一只杯子里的水,再换另一只,直到控干所有的杯子,方轻声说:“我跟着姐姐很好。”
风荷脸上无喜无怨无念无嗔,一片澄澈,颖心一瞬间泻了气,沉默半晌,终于叹了口气:“你觉得好就算是好吧。”
两个人都在当地站着,良久无语,直到门外传来程立延橐橐的脚步声,风荷才端起茶具出来。
外面银盆似的月亮明晃晃地照着。
第二天又是一个响晴的天气。
风荷照例到正厅的后廊下去绣花,坐在那里临水不远,水边种着柳树,颇与江南的轻柔婉丽之色相仿。风荷正绣的是一幅六幅的屏风,已经绣完了三幅,前两天撑起来看了看,影影绰绰的山水人物,同天青色的蝉翼罗浑然一体,看不出哪里是针脚哪里是布原本的纹路。
浑然不懂女红的程立延见了也连连说巧夺天工。
风荷天生是为绣花而生的。
九岁的那年,颖心跟着一位全娘子学绣花,风荷在旁伺候针线茶水。全娘子看她乖巧伶俐,空闲时,便也教她几针。学了没多久,高下立现,一样的针线,一样的布料,同一个人教,风荷绣出的偏就比颖心绣的有神采有灵气。最后颖心信心渐失,终至于不肯再学。反倒是风荷一直学了下去,不过两年多,便青出于蓝了。
从十二岁起,风荷绣花就是不用花样子的,一切的景物都是手随心动自然而然地从她的针尖下流淌出来,她绣出的绣品件件独一无二,无论构图布局还是针法设色皆自成一格。
渐渐在亲眷中有了名声,一年四季,手里的绣活不断。
这两年,风荷的手艺愈发长进。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惊讶,丝线铺排出的花鸟鱼虫人物山水栩栩如生,好似尽收天地精华一般。
也许,是心愈静愈空,手艺就愈发进步。
风荷真是觉得自己的心愈来愈空愈来愈静了。
那些往事渐渐沉积,陷入心底最深的角落。
那些辗转亦渐渐平复,日子终至静平无波。
到那幅六扇的屏风绣完,已进腊月。颖心让风荷回娘家去找几色布匹。风荷回去秦府三天,刚刚回来,还未及打开包袱,颖心已经忙不迭地遣人来催她去看样东西。
风荷不知道颖心要她看什么重要的东西,衣裳也顾不上换,匆匆忙忙来到前院。
颖心坐在偏厅的小榻上,祈儿端出刚煮好的茶,茶香扑鼻——是今年新摘的紫笋,但觉清香沁人心脾。风荷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日常见过吃过的茶,没有百种也有几十种,偏偏对紫笋别有一种说不出钟情,老远就能闻出那味道,有时细想,竟是无以言表的熨贴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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