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开元二十四年。
盛夏的长安城一派雍容大气。虽先有六月京兆醴泉妖人刘志诚作乱,又有近日天气炎热,竟至有暍死者,但对强的大唐帝国而言,这都不过是些小小的波澜,在人们的记忆中,这一年的大唐帝国仍是海内宴宁,歌舞升平。
大唐开元年间,除最初几年因根基还不太稳固而造成的些微动荡之外,大多数的年份,留在人们记忆里的印象皆是如此。
此时,站在高处俯视长安,灰色的城坊墙上铺满夏日午后灼目的阳光,方砖上泛起柔和的金色,横平竖直的街道将长安城划分出齐齐整整的一百单八坊,远远看去整个长安似一方金色的棋盘。在城北,巍峨的宫殿群层层叠叠的屋脊波澜壮阔地延绵逶迤而去,渐渐消没于蔚蓝的天际。
这城的磅礴大气,无以伦比。
城内的一坊一巷一砖一石,亦隐隐透出凛然的帝王之气。
程家位于兰陵坊的老宅刚刚翻修过,重新修葺的房屋院落明亮轩敞,正与长安城一派国泰民安的盛景相称。
悠长缱绻的夏日午后,程府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
茂密的槐树在院子里的甬路上铺下大片的阴影,落在树荫下的几只鸟雀,轻捷地蹦跳着,用尖细的嘴在早上浇过水的树坑里轻轻地啄着。水池边的柳树垂下柔软的枝条,夏蝉隐身其中,永无疲倦地鸣叫,将原本悠长的夏日叫得愈发没有尽头。水里的游鱼,窗下的鹦哥亦都安静不出一声,只有水晶帘子间或轻轻晃动一下,发出些细碎的若有若无的清脆叮当声。
在这个日影缓慢移动的午后,风荷独自一人坐在正厅后廊下的树荫里绣花,时光亦渐渐凝固成一幅精致的工笔画轴。
她手中轻薄仿若无物的天青色蝉翼罗上已隐隐有了一带远山近水的轮廓。很少有人会在蝉翼罗上绣花,因它太薄,再好的手艺也难免失了水准。风荷却独独别出心裁,越是旁人不常用的料子、不常使的针法,绣出的绣品越是鲜活灵动。
细若蚕丝般的丝线穿过透明的蝉翼罗,来来回回牵扯不断地将她心底里那些无法言说的思绪铺排在织物的经纬之间。几缕流云,一弯浅水似因承载了一份布帛之外的思绪,益发晶莹通透起来。
聒噪了一个中午的蝉声,忽然毫无征兆地停止,风荷被这突兀的寂静震动,停了针,呆坐在树荫下,心底无故掠过一抹尖细的疼痛。
落在树荫里的一只红嘴雀儿拍拍翅膀扑棱棱地飞走了,风荷看着它低低地飞过远处碧绿的池水,越过对岸的一排柳树,不见了。她固执地盯着鸟雀消失的地方,等待着,片刻后,果有飘忽的乐音贴着水面逶迤而来。
风荷沉沦进那牵绕缠绵的声音里。
玉袖转出正厅后的夹道,便看见风荷坐在后廊下发呆,膝头上摊着那幅蝉翼罗的绣品,天青色的蝉翼罗在阳光下光芒流转。风荷出神地望向池水的对面,一张小小的瓜子脸剔透如玉。玉袖在台阶上站了半晌,风荷仍是浑然不觉,直如一尊雕像一般,玉袖只从侧面看见她眸子中一点细小清亮的光芒,似是泪光,又疑心是池水中的水光所映。
玉袖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刚刚她才在少夫人的院子里为了风荷同齐大娘险些吵起来,此刻却又有了一丝不安——风荷到底也是二十一岁了,女儿家到了这个年纪,再失了这一门亲事,似乎是不应该的。风荷又是这样一个非主非婢的尴尬身份,总不能一辈子跟着少夫人。
可是,才刚,也许真是关心则乱,无端地找了许多不成立的说辞来劝齐大娘,终究惹恼了她。
此刻细想,却不能不说这是一门门第相当的亲事。
齐大娘能同程家攀上交情,凭借的是程立延奶妈这一身份,如今程家上上下下看在程立延的份上,都十分肯给她面子。她替儿子求娶风荷,也算是门当户对。风荷表面上说是程家长媳的表妹,众人心知肚明——她实则不过是秦颖心未出阁时的贴身丫鬟,虽早已经由秦家报官除附,但如今每日做的还是侍奉秦颖心饮食起居的杂事,尽的仍是丫鬟的本分。
齐大娘的儿子这几年同几位公子同出同进,如今一样也是轩昂整齐的男子,可玉袖不知怎么,就是看他配不上风荷,站在一起无端端便仿佛是辱没了风荷。
——这个风荷是不一样的。
自从一年前风荷陪秦颖心进了程家,玉袖看她就是不一样的。婚礼当天,她在一片乱嚷嚷的府门前见到沉静如水的风荷,便被她那种宠辱不惊的淡泊宁静所打动,当时顿觉自己满心的浮躁是那样的不堪。
从那时,她就是格外看顾她的。
可说到底,再好也不过是个女子,脱不出嫁人生子、为人妇为人母的道理去,况且又是这样的身份,还能有多少挑拣的余地?
或者,真是自己莽撞了?
玉袖看着风荷,有些拿不准自己到底是对是错。
她在树荫里又站了一会儿,见风荷还是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便走上前去。
“风荷,娘子起来了,找你呢。”
“哦。玉袖姐姐。”
风荷从沉思里被惊醒,慌张地站起身来,脸上迅急闪过一抹受了惊吓似的恍惚不知所措的神情,但仅一瞬即恢复如常。
玉袖因看出风荷脸上那稍纵即逝的惊恐,心中不忍,刻意淡淡地对她笑着说:“这几天真热。”
“是啊。”风荷微笑着轻声附和。
“你先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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