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九年十月的一天上午,古朴而繁荣的西安城里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郭婉俞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跟着父母跌跌撞撞地钻进西大街的地下防空洞。不久,防空洞外乌央央的飞机呼啸着开始丢下一串串黑色的炸弹,爆炸声瞬间响起,此起彼伏、振聋发聩。
一直到下午四点警报解除,他们才从防空洞内捱捱挤挤地走了出来。
灰黄的天空烟雾缭绕,冲鼻的硝烟在爆炸声平息后依然肆无忌惮地弥漫在城市的上空,城市仿佛死亡一般陷入了疼痛与平静,
西大街上的惨状令她终生难忘:一副副棺材从桥梓口一直摆到琉璃街,受伤的人们坐在路边痛苦地呻吟,返回家园的人拖着沉重疲软的脚步,像一队苟延残喘、彳亍在沙漠上的骆驼。
有骑马的军人匆匆经过,也有身穿军装的军医在救助伤者,男男女女的青年学生三三两两地抬着担架行色匆忙。
忽然,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驼着一个年轻军官踏着均匀而响亮的步子从硝烟中走来,梦幻一般在她的眼前走过。她不觉瞪大了眼睛,心里一阵狂跳。
是金雁南!郭婉俞用将一年多的时间精心治愈的伤口“哗啦”一声被撕裂了,流出了汩汩的鲜活的血液。
她注定是要被这种根深蒂固的爱情伤害和折磨。她不由自主地跟着白色云彩一般飘过的骏马往前奔跑了两步,那匹马连同骑在它背上的英武的身姿轻飘飘地就像雾里飘荡的两个鬼魂,在她的眼前消逝了。
一种痛不欲生的心绪就在这番情景下爆发出来,又被她使出平生最勇敢的力气连同眼泪一起甩在这天地混沌的街道和瓦砾上。
郭婉俞不理会母亲惊愕的厉声喊叫,她尽量装作一副潇洒的、对一切都漠然视之超然物外的模样,停下来等待着父母和郭廷邺。
父亲苍老的面容异常疲惫,灰白的头发被一阵风吹拂着,额头上被炮弹震落的土块砸出一片淤伤,周围涂抹着干燥的土尘。他拄着文明拐,神情忧郁,双目炯炯。母亲在他的另一侧挽着他的胳膊。母亲仍然保持着庄重的仪容,尽管此时挽着的发髻有些凌乱,衣服也沾上了土尘。她的脸色除了往日的严肃,似乎更加刻意地增加了几分平和,但这种平和却多少显得有些不自然。郭廷邺面无表情地走在他们的身后,他原本梳得平整、乌黑油亮的头发皱皱巴巴地团在头顶上,白净的椭圆形的脸上沾染了带着硝烟的黑色的烟灰。他有一双长得和父亲一样安详的、和眼下的情景不太相宜的柔美的眼睛,他的漂亮的蓝色西装的下摆不知什么时候被扯开了一道大口子,吊在裤腰上晃荡着。
郭婉俞穿着一件天兰色的旗袍,旗袍左边的袖子上不知是从哪里沾上的也不知是谁的一星血迹,在鲜艳的蓝色映衬下显得十分扎眼。她的一对略显孩子气的深深的酒涡被深重的痛苦添满,洁白的小脸上挂着安宁的忧伤。
骑在白马上的年轻军官正是金雁南。
他提前结束了在军校的学习,去军部报到。
他没有看到郭婉俞他们。面对日军的暴行,面对这种暴行下的满城的灾民,他的心里充满着悲愤与冲动,他急于上前线,与鬼子面对面地决一死战,心中回响着“马革裹尸还”的悲壮与激情正猛烈地撞击着胸口,使他的眼里燃烧着一股复仇的烈炎,这种烈炎奔腾着汹涌着一直通往前方不远处的军营。
“报告!”
“进来。”
洪亮而熟悉的声音带着低沉的回音灌进耳朵里,金雁南惊呆了。
他迫不急待地推开门走了进去,目光随着门的开启就没有变换过视角。
是他——是自己和母亲ri夜思念的父亲金宇星。
金雁南定定地望着眼前这个一脸正气、双手背在身后、像关在笼子里的老虎一般来回踱步的中年军人。
他穿着一身绿色军装,军徽上的标志提醒金雁南他是一名上校军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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