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颤抖的双手拄着一根棍子站在牌楼前，佝偻着身子，目光直直地望着前方发呆。
有人经过她的身边，问道：“婶，站在这儿干啥？”
母亲看了那人一眼又扭过头去，凄然的声音低得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我等我葫芦呢，我等我银儿和凤儿呢。”
那人听罢，用充满怜悯的眼神看着母亲，摇摇头走开了。
金正东来到母亲身边，他发现母亲的头发全白了。
母亲过去虽然瘦小却挺直的身板微微有些驼，曾经干净利落的衣着也邋里邋遢，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笑容和精气神，还不到五十岁的年纪，额头上已布满了细细的皱纹，一双细长的眼睛目光呆滞，眼角上是细密的鱼尾。
金正东俯身默默地抱住母亲的肩头。母亲使劲地推开他，一只手机械地颤抖着在他的脸上拍了一巴掌，忽然情绪激动地喊道：“你这个不孝子，你还我葫芦，你还我银儿……”
眼泪潮水般涌上来，金正东觉得眼眶胀得酸麻，他拉起母亲的手：“妈，您打吧，您使劲打！”
母亲再次扬起的手掌颤抖着放了下来，丢掉了手中的棍子，双手捧住他的脸，嘴唇哆嗦着，良久，悄声说：“你还不快走！小心他们来抓你！”
金正东眼里满含泪水，将母亲紧紧地抱在怀里说：“妈，我们回家！”
金正东这时才发现母亲的手一直都在发抖，根本就无法停下来。后来他才明白母亲是因为过度悲伤而患上的一种疾病。
母子二人回到家里，金正东刚扶母亲在炕边坐好。母亲说：“你别走，我有话对你说。”
母亲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个手绢包，层层打开之后，是一只精美非凡的羊脂玉太阳挂坠。
金正东暗暗惊奇：“妈，哪里来的玉？”
母亲说：“说来话长。”
母亲不看他，定定地眼瞅着圆润的玉太阳：“这是你祖上传下来的一对宝贝，是一只玉太阳，你爷爷入赘金家时带过来的。”
母亲忽然有些激动：“你爸走的太突然，他没来得及告诉我，另一只玉月亮在哪儿。我猜想你爸在送走你二弟的时候可能将玉月亮留给了他。”
“你二弟出生时犯了咱这儿的大忌：刚出生就屙了。你大概听说过屙爹尿娘这个破讲究吧，你奶奶说什么也容不下他，就让你爸将他扔掉了。”
说到这里母亲已经是泪流满面了，她捧着玉太阳的手不住地抖着，泣不成声地说着：“也不知他把你二弟扔哪儿了，不知道他如今还在不在人世……你妈生养了你们兄妹五个，眼瞅着他们一个个离去……”
母亲疲倦地闭上双目，仿佛自言自语：“儿啊，我再叫你一声儿。你再找找你二弟吧，假如真得见到了他，就说……就说我想他，让他来我坟头上看看，我也就瞑目了。”
“咱们母子的情分今儿个就算尽了，我到死都不会原谅你！你不许再进这个家门！”
母亲说：“你过来”，金正东顺从地走到母亲身边，母亲双手抖抖索索地将玉太阳给他挂在脖子上。
母亲干瘪的xiong部像一只破风箱急剧起伏着，瘦小的身体宛若秋风中摇曳的树叶微微颤动，她无力地向他挥了挥手，就像是对一个从来都不曾相识的陌生人一般决绝。
金正东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他五官扭曲着，绝望地望着母亲，心里冷森森的。好像此刻挂在胸前的不是一件令世人艳羡的宝贝，而是一副沉甸甸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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