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觉得好些了吗?老奴可是担惊受怕坏了!这就给您去传太医再来看看吧。”
“朕没事了,扶朕起来。”
陈同章拿来一个靠枕垫在床边,扶着刘冕坐了起来。
刘冕双唇翕动了一下:“皇后呢?”
他的脖子僵硬的转动了一下,呆滞的看着刘冕问道:“皇后是不是薨了?”
陈同章开始用袖子抹着眼泪,泣不成声的说道:“回禀陛下,皇后娘娘是戌时薨的。”
刘冕的目光无处安放,看着周围的物什都成了虚空。他那削瘪的脸面,突然奇异的发胀了起来,汗毛都竖着,看上去毛躁的很。
口舌喉咙里变的很干很干,干到他无法再发声,也无法再说出些什么来。
“皇后薨了”。
这个念头,仅仅是一个念头,或者一个假设罢了。是他永远都没有想过会成真的念头和假设。所以,当这一天终于来临时,刘冕拒绝接受。他不想去看死去的发妻,不想提及她的名字,不想去过问和她骤然离世相关的种种细节。甚至,连她的嫡子,太子刘玢,他都不想见到。
他以为,不去想、不去看、不去问,林皇后就仍然还活着,他就仍然还活着,活在一个无论是千岁、还是万岁的祝颂,都不是妄言的世界里。
“陛下,”陈同章如踩过洒满铜钉的地面,小心翼翼的行走在危险边缘,试探的问道,“您为何要将太子殿下赶出去呢?”
刘冕直愣愣的看着寝殿门口,似是期待,又似是在惧怕着什么东西的出现。
陈同章也望了过去,可他看到的,除了飘渺的灯火,就只有那些家具摆设在灯火下投射出的夸张阴影。
“太子,他太像年轻时候的朕了。”
陈同章接茬道:“那是自然,龙生龙,凤生凤嘛。”
“你说,若是太子将来成为皇帝,是他更贤明,还是朕更贤明?”
陈同章沉吟了一下道:“太子殿下有陛下立为表率,自小又得陛下您的教导,自然会成为贤明的君王。”
“太子会成为一个比朕更好的皇帝。”刘冕简单明了的盖上了一个章戳。
陈同章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刘冕絮絮叨叨的,开始说起个没完。
“他终究要取代朕,成为一个更好的皇帝。”
“皇后走了。徐婕妤也走了。齐宋的那个赵光臻也走了。还有谁?让我想一想……哦,大显的耶律成焕也走了。”
“一个一个,都走了。老朋友、老敌人,他们都先走了一步。你看!”
刘冕突然嘿嘿笑了起来,一手指着寝殿那黑洞洞的门口。
陈同章看了过去,门口仍然是空无一物,只有灯火和阴影交叉着铺呈在冷清的青砖地上。
“你看,他们都在那里,在等着我哩。哈哈哈!在等着我也去哩!”
刘冕狂笑了起来,笑的不可抑制,笑的哭出了老泪,笑的咳喘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还不死?!他们一个个……”
刘冕一把掀开了薄衾,哄嗵一下栽到了床下。却不知突然哪来的力气,没要陈同章扶,就一把站了起来。
他穿着金黄如水的中衣,赤着脚,踉踉跄跄的走到了寝殿门前,指着门外高声喊道:“你们一个个,都在盼着我死吧?!你们这些啖狗肠的奴才!都在盼着朕死吧?!说什么万岁,哪里有什么万岁万万岁?!”
刘冕一挥袖子,就一下跪在了地上,最后,匍匐在地,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啜泣着。
陈同章从未见刘冕如此失态过。即使他已经见惯了刘冕在做那些龌龊阴暗、不为人知的恶行时,也会有所反常表现,可却从未像今夜这般,恍然换了一个人。
如此的脆弱,如此的歇斯里地,不像一个帝王,倒成了市井街巷上一个发酒疯的老乞儿。
“陛下,您……您这是怎么了?”然后,他就神色自然的急忙走上前去,试图从地上拽起刘冕。
刘冕抓着陈同章的衣袍,只是如小儿一样嘤嘤哭泣着,混着鼻涕眼泪,嘟囔着:“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五十年来,他经历过敌国兵临城下的围困,经历过与死亡擦肩而过的遇刺,也经历过朝堂上的明枪暗箭……那些生与死的较量,他都坦然面对过,也从未害怕过。
却没想到,走到暮年,生命的尽头抬眼可见,他却开始忌怕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等待着这最后一刻的来临。没有波折,没有惊心动魄,只有寂寥而无奈的接受。
南汉会迎来一个比他更好的帝王。人们也会在一场盛大的丧礼之后,就将他搁置在皇家高庙里的灵牌上,将他搁置在远离帝都的萧肃陵墓里,将他搁置在书架角落里蒙尘的书页中。
伏在自己脚下的千万臣民,那排山倒海而来的万岁高呼,成了众人制造的一个假想,成了一个荒谬的妄想,成了可望不可及,却偏要蒙蔽双眼的痴念。
此刻,刘冕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有一颗嫉妒之心。他嫉妒的,竟然是自己的太子,南汉未来的天子刘玢。
他的太子,将会是那个继承他所有的荣耀、叩拜和尊敬的人,连同他那永世万岁的生命,也将会一道继承。
谁会想到,在这世间上,令这一代枭雄最为忌惮的,却是和普通人一样的终老呢?
悲痛、不解、忿恨、惊诧……情绪起伏如山丘,在匆匆走出乾和殿的刘玢脸上跌宕着。
迎面而来的是赶来看望刘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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