醍醐灌顶啊醍醐灌顶,我终于想明白我的大脑卡在哪句话上了。愚公啊愚公,他真是个额外的惊喜。
我忍不住去见他。这个可爱的小老头,拖儿携孙带着京城氏孀妻的小男孩,背着荷担拉着箕畚,真的移山去了。我在他担一担土石前往渤海的路上贫空蹦出来吓唬他:“你残年余力瘦骨嶙峋的,那么辛苦干嘛啦,想趁早死啊?”
他白我一眼,他居然有本事白我一眼:“你不用怕我死啦。我死了,我的子孙还在,我子孙的子孙还在,子子孙孙无穷匮,而山不加增,你不会死,这不就行了。”在这个明媚的春天里,他说的话还真是一派温暖。从此,寒暑易节,他始一反焉,为我移这二山。
嗯,寒暑易节,四百九十年的期限,在愚公九十岁生日的这一天,终于来临。
操蛇神怕愚公不停地把山挖下去,早已报告了天帝。我在太行山上找到愚公,卸下他肩上的担子,“你陪我去一趟王屋山吧。”
四百九十年前,诸神不过动了一下尘拂,我的夫君就变成一具尸体,从太行山扔到了王屋山。
四百九十年前,我说着“山就在那里,直道而行七百里,万仞亦可及”,受了七七四十九道伤,也从太行行到了王屋山。
四百九十年后,我带着年迈的愚公,十步一停顿,看看花看看草,像郊游散步一样从太行山行到了王屋山,用了一日的时间,立在王屋山顶上恰好看见满天的星斗。
“真好看啊”愚公兴奋地说,“你看,有几粒星离我们越来越近。”
我就在那时,情不自禁地踮起脚尖堵住了他的嘴,然后开始温柔的亲吻。
那几粒星加快了飞行速度,在到达跟前的时候,我停止了这个本该更长久的吻。
“想要听故事吗,夫君?”我叫他“夫君”,一派温柔娴静,“其实前世,你是我的夫君。”
“大胆智叟,你竟然违抗天令,偷偷救了这罪过之人。”诸神怒吼,“从实招来,你是如何瞒得过天庭,救了这小子。”
“何罪之有,他不过是做了我的夫君。救他又有何难,不过是移了太行、王屋二山,我这不是顺从天令让他转世了么。隐瞒又有何难,把太行、王屋二山再从渤海移回来就行。我做这些,观一下星象,便知诸神只不过打了一下瞌睡。”我努力说出夺人之势,哪怕发先声的不是我。而愚公,我亲爱的愚公,他握住了我冰凉的手。
“你受了那么多回苦,险些死了,难道还不知悔过么?”诸神摇头叹息。
“我当然悔过。我总算明白,上天永远在戏弄世人,我不服,我要有反抗之力。”我注视着他们,终于有了底气,“这些年来我早参悟了灵草吸食仙气之法,如今你们抵不过我。何仙何神来了都敌不过我。我要众仙众神都伤不了我夫君分毫。”
诸神试着运气,空腹丹田,法力自然是一点都不剩了。
“你果真要与上天为敌么?你习得这神能自然无敌。可你没有厮杀心,诸神却有。凭这一点,你夫君将来不知要死几次,你又能救得了几次。”
山雨欲来,我破口大骂:“够了诸神,你们放屁”,一个响雷叫了半声就断了,半道闪电掠过头顶,我抱头痛哭,尖声叫着,“你们让我想一想,想一想。”
“智叟”愚公蹲下来,他抱紧我,在我耳边轻声说,“前世的我真幸运,他能做你的夫君。我多想做你的夫君。对不起,两世的我都保护不了你。我终究会死的,诸神不杀我,我也会死的。我不忍心你等我一个又一个轮回。你忘了我,回去做仙,好不好。”
他死了,死在我怀里,眼里噙着泪。
“他这是阳寿尽了。”诸神摊摊手,表明与他们无关。
“我知道”我抱着愚公,心里平静下来,“我知道他今晚会死,不然我怎么敢挑衅你们。四百九十年前你们杀死他的教训我可忘不了。这一世,我总算让他平安喜乐,娶了一个凡人,活尽了阳寿。可这一世,他居然还爱我。”
“你回去做仙,像你夫君说的那样,可好?”
“不好。他是怕我太苦才劝我做仙,你们是怕我乱了规矩才劝我做仙。我想通了,我要守着他轮回,生生世世做他的妻子。求你们成全。否则我必与众神敌,杀他个上天入地。”
“这……”诸神惶恐。
“有何为难。我还你们法力,你们回天禀报,就说我和我夫君都死了,分别葬于太行、王屋二山,你们把两山分开,让我们至死不能相见,不就行了。你们这些神不是最擅长编故事的吗?要怎样传之后世变成歌颂天神的故事我不管,哪怕把我流传成一个老头我也不管。我不难为你们,只求你们成全。”
那日黎明之前,诸神归位。人们只要抬头,就能看到奔走的流星。片刻,夸娥氏二子负二山,一厝朔东,一厝雍男南。自此,世人皆流传《愚公移山》,歌颂天神。没人知道,智叟原是个女子,她爱着糟老头愚公,瞒着天庭,陪他生生世世,即使没有一次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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