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他说的话,贯彻了我在人间的所有年岁。
很久以前,我还是一个神,可我爱上了一个凡人。我私下人间,做他的妻子,过男耕女织的生活。眨眼十年过去,我的容貌没变。二十年过去,我的容貌没变。三十年过去了,我的容貌还是没变。十年,他是惊喜的,他的妻子我还这样美啊。二十年,他害怕了,怪我过分美丽。三十年,他感到了深深的孤独,他告诉我,伴侣的意思是两个人一起白头到老,他爱我,所以想和我白头到老。
“白头到老?”我那时候就想,这真是个比“长生不老”还要美好的词。可这个词对我来说简直是个噩梦。我深爱的人曾经深爱过我,想着要和我白头到老。我深爱的人后来不深爱我了,他只是深深地敬仰我,就像肉胎凡骨敬仰长生不老一样敬仰我。
故事很快跌落到老套的情节,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到天上诸神很快就会发现我。他们来捉拿我的那一天,其实也没有地摇山动电闪雷鸣。只是那一天有一点特殊,我在太行山上找一种特殊的植物,它生在绝壁之上,能吸食灵气。这是我想到的能变老的办法,把仙气都散尽,然后自断仙根。诸神要来了,这真是太好了,他们不会阻止凡人和凡人相爱,他们将由捉拿我的人变成为我辩驳的证人。
我很快找到那些神奇的植物,它们竟然在绝壁上长成一大片,高兴时随风摇摇,不高兴就钻进岩缝里小睡一下,还真是有灵性。我把仙气都给它们,它们吸食得很开心。
“你们来了。”我对从天而降的诸神说,“我已经没有仙气了。我会把仙根断掉。还请你们亲眼为我做个见证,回去告诉玉帝王母就当我千百年的修仙都回馈给自然了。”
我说这些的时候,就像人们在讲述理想一样高兴。我当仙的时候,从没想过“低声细语”和“温情脉脉”有什么区别,当我说了这些话就忽然间领悟了。我闭上眼睛,咬牙把力往全身的四肢八骸经络脉搏吞咽,所有的力量都在如饥似渴地撕扯咬破仙根,我就要脱胎换骨做一个凡人了,我真高兴。
然而,诸神出手护住了我的仙根。我的仙根还在,我没有变老,而我的仙气不在了,我没有了反抗之力。
“凭什么。”我冷冷地问。
仙风道骨的诸神优雅地甩两下尘拂,我的夫君被五花大绑地出现在我眼前,于是我的眼泪落下来,雨水漫灌,唯独湿不了诸神头顶的这一片天空。
“我不能和你白头到老的,夫君。”我蹲下来拥抱他,在他耳边说,“你因为这个觉得我不够爱你,对不对?没有关系,不能白头到老还不能同生共死吗?夫君,让我陪你一起死,好不好?”
“不,你不要死。你回去做仙。我会投胎,下一世,娶一个凡人。”这是他最后对我说的话,头顶上方的大雨把我们俩都打得生痛。
“下世的命运岂容你想怎样就怎样。”诸神的尘拂再一次抖动起来,“王母有令,你区区凡人竟对仙女动心,实在天理不容。罚你一死,葬于王屋山中,除非将来王屋山上的土石投诸渤海之尾,隐土之北,否则永世不得超生。”
那一刻,我痛恨,我没有反击之力。那一刻,我一心求死。
“王母如此狠心,怎不把我也判死。”我没有再怒视诸神,只是盯着王屋山涕泪连连。
“王母说了,你自小聪慧,能讨她欢心。若你能悔过,依旧位列仙班。王母还吩咐,我等此次捉拿,若仙女是从,我等绝不能伤你分毫;若仙女不从,我等也不能伤你性命。”诸神恭敬地说。
“既然求死不得,那我便做我想做的事。王屋山就在那里,直道而行七百里,万仞亦可及。”
“仙女,你何必一再违背上苍?”诸神劝我。
“竟已违背上苍,那就违背到底。我才不管神道懿旨,全天下我只在乎我夫君。你们杀了他,那我就让他转世轮回。”天上不再下雨,乌云却密布,电闪加雷鸣,是我狰狞的面孔。
那真是漫长恐慌的一夜。
你问我后来?后来我不怎么记得了,也不怎么愿意想起。我知道是在王屋山上为愚公的曾祖父所救,而他给我敷的药恰好是太行山上我用仙气喂养的灵草。我就这么多活了四百多年,没有夫君,也没有诸神,开门即见王屋,太行二山。
对不起,你肯定想问我为什么诸神会放过我。说实在我有点不想提,但为了下文我必须交代一下。那就是在我昏迷之前,王母假慈悲地出现了,她用她主宰万物的腔调说:“别再执迷不悟了。你伤了四十九处,哪怕再多一处你就必死无疑。你修仙不易,我给你四百九十年在这北山悔过。四百九十年后,你若能回头是岸,我派诸神迎你回天庭。”哦,不对,她说着说着已经不是主宰万物的腔调,她是在诅咒万物。
而充满诅咒的四百九十年,就要在这一年来临。
就像愚公曾祖父预言的那样,是时候搬开太行、王屋二山了。诸神将至。而此举将告诉王母,我不服她的主宰,她的诅咒,我至今不悔改。我蓄谋已久的反抗之力啊,在我的血液中悄然奔流。它们流淌了四百九十年,一直蓄势待发着,隐藏在这漫长孤独又没有意外的年岁。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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