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的担忧将要令她难以自持之时,一天夜里,他却突然好转了。
那晚,他们是在衣都岭的某处扎营。入睡前,方璘仍是一倒下便不省人事,毫无症状减轻的迹象。玲烟喂他服过了药,仍忧心忡忡地在一旁看护着,直到三叔薛铳过来强劝她休息,才勉强躺下了。疲累、忧愁、再加上渺荒之夜的闷热潮湿,让玲烟睡得很不踏实,迷迷糊糊间,她偶然听到了二叔和父亲的对话。
“方师侄病得这样,”薛钊压低声音道,旁边便是薛铳的如雷鼾声,使得他的话音几乎难以辨别,“继续赶路的话,怕是会不中用。”
薛铭先往篝火里添了几条枯枝。“咱们该做的都做了,能不能活下来,要看他自己的命数——还有意志。”
薛钊扭头朝方璘那边看了一眼。“这个孩子,孝心倒是很重,会为父亲伤心成这个样子……大哥,要不咱们还是许他服丧吧,方家师兄毕竟与咱们份属同门,又是为反净而死的义士,咱们总不能太……”他说到一半便不说了,玲烟虽看不到,也能猜出是父亲的目光令他闭上了嘴。
“到了岭南,他想怎样都随便,”薛铭道,“现在仍是渺南省境内,没必要逢人便暗示他是方敬信之子、渝熙的持有者!这一层里的意思本是保护他,他领会得便罢,若领会不得、还心生埋怨,便只怪他自己是个糊涂人,不必我们多费心思!”
薛钊素来畏服长兄,因而不敢多言。
沉默了一会儿后,又听薛铭开口:“倘若他就此葬身于渺南荒野之中,倒确可省去我们一个麻烦。只是这玄武之玉,终究是有选错人的时候了。”
玲烟听得心脏都快停止了跳动。原来……连父亲也认为他有可能活不下去了……可这怎么会呢?一路上那么多险阻,他和她都撑了过来,眼下不过是个常见的小病而已,怎么可能要了他的命?不,一定不会的……
她绝望地胡思乱想着,却也不敢立即起身,只怕父亲发现她在偷听。她咬牙强忍着,想等过了父亲守夜的班次,到最理解她的三叔守夜时,再去照顾方璘……
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耳边传来父亲冷冷的一声低语。
“你醒过来了?”
玲烟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在说自己。但很快她便又听到了一阵窸窣声——竟是从方璘那边传来的!
他醒了!
“是,多谢师叔照料。”方璘的声音沙哑而细微,但语气沉定,已不再是病人所特有的迷乱混沌了,“晚辈已经好多了。”
此时守第一班的薛钊也已睡着。薛铭隔着篝火审视着方璘,审视了许久,仿佛是在揣测方才他们的对话有多少被这孩子听去了。末了,他只淡淡说了一句:“既然如此,下一班由你守夜;等火曜斜入紫薇场,叫我三弟接替你。”说完,便翻身睡了过去。
周遭又安静下来了。
玲烟喜不自胜,强自按捺至薛铭大概已经睡着,便悄悄爬了起来,果然见到方璘的铺盖已是空的——他人正坐在营火附近的一处断壁残垣之上,一只膝盖竖起,另一条腿晃荡在墙边,瘦削了好多的脸朝殷红色的火曜仰着,朦胧夜色中看不清目光和神色。玲烟一边感谢着上苍,一边轻悄悄地朝他走近。
“阿璘哥……”
玲烟轻声唤道——此时父亲听不见了,她已可以换回这较亲昵的称呼。但说来也怪,她那么急切地盼望着他能醒过来、听她说话,此刻见他坐在那里,却仍不知自己想要说些什么……或者能够说些什么。
方璘转过头来望向她,眼神里有了神采,但却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像是已与双眼融为一体,一生都难以洗去。“你怎么也醒了?”他开口道,“小心夜里的潮气,快回火堆边去吧。”
“我……”玲烟支吾着,继续朝他走近,坐在了同一面墙上,“看到你终于好过来了,心里高兴,是睡不着的。”
方璘的视线仍凝在半空中的火曜上,此时,银月已经上了中天,亮度却远不及那颗红色的曜星,甚至不够格做一个陪衬。他望着夜空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会这么脆弱……”
玲烟心里一颤。“别这么想!阿璘哥,大家都是这样的。你又何必……”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方璘摇了摇头、打断了她,“我也仔细想过了。人固有一死,家父那样的结局,于他而言,倒并不一定就逊于寿终正寝,或许,还可说是死得其所的;而且我母亲、姐妹、弟弟还在,不管我该做什么、要做什么,总得先替他们着想……但……但我还是不能原谅自己。这不是因为自己帮不了他、救不了他,也不是因为无法陪伴在他身旁……我只想……成为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可直到最后……直到他去世以后这么久,我却终究未能做到……终究,只成了个软弱的混账!……”
“阿璘哥……”
玲烟也不知如何劝慰。忽见红色曜光之下,他鼻梁一侧竟有一滴泪珠,散发着格外深红的色泽,仿佛是从眼里流出的鲜血。她看到了那滴泪,自己也默默地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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