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钧到这时才恍惚明辨了自我,只是仍旧无法从两只蛤蟆那纷乱记忆中脱离出来,便只好耐下心去旁观静看。蛤蟆的日子过得也算舒坦,每日里与一众精怪谈笑,渴了便喝酒,饿了便食鱼,闲时还可浮上水面去见识那人世间的繁华。又有见闻广博的年长精怪传授世间文字、道理,它俩浑噩听不明白,邓钧却学了个通透。
如此过了两百余年,黑龙将军因开罪渤海龙王被送上了斩龙台,水府中一干精怪怕受殃及,纷纷另投他处,只剩两只蛤蟆念着故主恩义不肯离开。之后场面便是蛤蟆兄弟联手与温道人争斗,不敌之下佯装降服,趁机偷了温道人宝贝,逃入登州城里躲进那柳家妇人胎中。
至此,邓钧已在蛤蟆记忆中困了三百余年,耐心早已殆尽,只靠琢磨一干精怪的经历聊作排遣。待蛤蟆兄弟记忆转到被温道人困于庙中时,邓钧在影像里见了自家身形,心下灵光一闪,忙道:“归位!”
山谷中,邓钧陡然睁开眼来,一个骨碌从地上翻身站起。擦了把冷汗,看了看周遭,又看了看自身体肤,见得全无变化,他这才擦了把冷汗,心道侥幸:“好在这两三百年时光只如一梦般过去了,若是与外间光景一致,我岂不早就老得死了?更亏得那蛤蟆兄弟心思单纯欲念不多,否则我身陷它俩记忆之中迷失了去,还说什么来日前途、富贵?到时蛤蟆兄弟转世之身也没人点醒,却只叫那温道人一家得了清净哩!”
世间尽多奇异事,邓钧在那蛤蟆兄弟记忆翻滚了三百年余年时光,然此时回过神来却也只过了片刻光景而已。这般遭遇却也并非他一人独有,仙流中的高人,也有用“灌顶”之法教化弟子的,乃以自家记忆、感悟为根本,施法摄取弟子魂魄入内走上一遭,用以助长其阅历、见识,磨练其心性。然此法太过凶险,毕竟人心太过诡诈多变,不似蛤蟆兄弟那般单纯,受术弟子往往迷失其间不辨自我,最终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静下心来整理了一遍在蛤蟆兄弟记忆中的收获,邓钧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心道:“蛤蟆兄弟虽浑噩,我却也不比它俩强到哪去。若非经历这记忆中三百年时光磨练,我便还是登州城里那顽童,倚仗些许小聪明占些便宜便沾沾自喜,不知世间天地广阔……若还如那般浅嫩轻浮、顽劣跳脱,便是多了一身法力,怕也仍落不得好去。”他也不往山外走,就那么在谷中盘坐了下去,心下思量将来出路。
得了蛤蟆兄弟记忆,邓钧对炼气修行之事已然心中有数,乃知归元、先天这两处关隘迈过之后,还有合气、结丹、孕婴、元神、渡厄、返虚这六步要走,每过一关便寿元大增、神通倍涨。这却还不算完,想要历万万劫不灭,须得更进一步迈入道极之境,以身合道,这才算功行圆满,从此与大道同在,坐视大千生灭。
邓钧虽自那蛤蟆兄弟三百年记忆中得知这道途种种关隘,奈何身边全无任何记载修行法门的典籍。他自问非是悟性超群的灵慧之人,便是往日显出过几分机敏,也只是小聪明罢了,对付些个市井泼皮尚还够用,想要倚之攻克修道途中重重阻碍却是做梦。即便依着蛤蟆兄弟的吐纳法门修成一颗金丹,却也难免在百多年后落个身死魂消的下场,要知人毕竟比不得精怪那般天生有漫长寿元。
烦恼着该去哪家道门大派求得道统传承,邓钧一一列下出路,旋即又一一划去。只以那在蛤蟆兄弟眼中本事平平的温道人来看,他都不肯传下道统收邓钧做徒弟,更遑论别家。蛤蟆兄弟记忆中那些个名门大派,择徒各有讲究,似邓钧这般讨巧奠定了道基的,在众派高人眼中少不得要落个“根基不稳、投机取巧,后路堪忧”的评价;再者,已然有了一身法力,再去拜师便同于带艺投师,又有哪家门派肯把他当做可堪栽培的心腹弟子来对待?万无可能求得高深精奥的道法典籍。
又过良久,到天色已暗时,邓钧仍没理出个头绪。他也懒得再想了,只忖道:“哪怕寻遍天下,也总要去找一套功法典籍的,否则学那蛤蟆兄弟‘咕呱’吐纳,费力无功不说,单只那架势便丑得不能见人。只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日后事日后再去苦恼罢。我这一身先天法力得来容易,与旁人比也不知少了多少磨练,且先把这落下的功课补上,也好为将来打牢根基。”这般一想,他心思顿时活转了起来,“人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我如今也算是仙家人物了,日后要什么富贵都不难到手。这般说来,正该回城去彰显本事,叫从前那些狗眼看人低蠢物好生开眼一番才是。”
想到这里,邓钧起身边往谷外赶去。但见他抬腿迈步便能跨出十数丈远近,丝毫不觉费力,反倒越跑越觉轻快。亏得他在那蛤蟆兄弟记忆中走了一遭,种种不可思议的神通见得也多了,已知自家这些微本领上不得台面,倒也未曾自大自喜。
不一刻,邓钧出了蹲犬山,到了那通往登州城西门的官道上。此时已是金乌西坠的光景,日头虽还挣扎着不肯敛去最后一抹金辉,半天上却已能看到一弯淡淡月牙。算算时辰,城门已然关闭,他便放缓了脚步,只沿着官道漫步,倒也觉别有意趣。
临近城下,邓钧正要放眼寻上一段戒备不严的城墙翻进去,却见一处城头忽地接连跃出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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