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幸而，我从地狱里头出来了，从何处来，往何处去，送我的那个判官还是绿面赤须，一问，却恰是来的时候呵斥我的那个。”莼鲈归客苦笑着说：”他还告诉我，近来地狱浮动，倒是更多的人从来处来、往去处去了，饶是如此，还总有些委屈不平的人在孟婆那里饮了一碗孟婆汤就快快活活得走了。能说什么呢，被抓进来原是大不幸的事情，被这么放出来又是大幸的事情。我是要哭还是要笑，我不确定，但是当时我唯一确定的是，那个时候我看起来要比我的真实年龄足足大上几百岁。”
幽幽的叹息声，三个人不知道用什么话语去安慰。有这样经历的人，某些安慰对他而言本来就是苍白无力的。天色已经晚了，四个人静静的坐在河边，当中是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堆，猩红得火焰在河面中的倒影不断的变幻着，折射出古怪的颜色，惨淡的月光倒映下来，周围是连绵的茭草在风中无助的摇摆。胡僧抓起一根木柴，挑动着火堆发出哔哔的声音。”那天也是这样的月色，我又打听到了李波的行迹。”莼鲈归客淡淡的又开始讲：”我流亡整个世界找了她数十年，不断的听到真的假的消息，不断的扑空和失望，那一次，那一次就和我预感的一样，我又见到了她。”
“就是那儿，桐声山下。”莼鲈归客遥指着黑暗中那一道流畅的剪影，三个人随着他的手指齐齐望去，正是那一片人烟繁盛的六艺村。”桐声山下六艺村，从去年开始就传开了一个豆腐西施的美名。据村中所传，乃是前年来的一个单身女子，远徒跋涉而来落足于此，村中人看她形容可怜，便多接济于她，更有人说因为美貌之故，还有轻薄之徒前来调戏，好的是，没发生什么大事。她也是个贞节女子。再过了一年，她渐渐熟悉了周边风物，却自己贷钱雇人开了一个豆腐坊。价格公道又兼之分量十足，更有一份奇处是黄豆磨的豆腐居然带有一股淡淡的荷花香味。引得十里皆知。加上她自己挑头售货，来的人更是络绎不绝，有来买豆腐的、有来看美人的、也有来看稀奇的。”莼鲈归客淡淡一笑，继续说道：”就比如我，我是预感到总应该碰到她，却无论如何不会想到她居然是一个凡人的形态，而且，而且是一个这么引人注目的豆腐西施。”
“豆腐西施？”胡僧慢慢的说，：”好像我却曾经听说过这件事情，据说这个女子豆腐手艺很好，做人也很得当，又格外有些风姿。只是……只是。”胡僧看着莼鲈归客说：”我也仿佛听说这女子没有喜欢上村中的俊俏青年，却是和一个村外的丑汉有些亲密？”
莼鲈归客尴尬的笑了笑。也拿起一根木柴在火中挑动了一下，拿起来细心的看尖稍烧黑的地方，：”丑汉？呵呵，我倒真是个丑汉。村里的俊俏青年却是多，他们只是勤来勤往，买两块豆腐，择几朵花儿送上门来，更有人天天来和她攀谈，却不知是不是扰了她生意。还有人为她在门口撕打，显一显英雄青年的本色吧。我莼鲈归客却是不敢妄想能再如何。却只是想偿一个地狱中的愿望，要让她也正面看看我，也和我说上两句实在话。”
楚郢人大为好奇：”哦，那你却又如何接近于她？”正说着这话，却听的啪的一响，几个人一阵惊讶，回头一看却是城南僧已经困的支持不住，迷迷噔噔径自翻到在地了，三个人莞尔一笑，却也不顾他。
莼鲈归客含笑的回忆：”去年来了，暗中窥探了几次，我便确定了是我梦中千百回的形容，我只是小心的隐了身形，住在村外。然后小心探问她的所在，知道她是个豆腐西施，便心中有了个主意。一般开豆腐的，却是都要一个壮劳力日夜操劳着，我也是没那么熟，可我还是知道，作豆腐肯定不能缺好炭。”
胡僧冲莼鲈归客摆个大拇指：”聪明，你这个夯货，力气也是不小，城外一大片柞木林，花些时间来试验，不愁炼不出好炭来，，不愁你不能接近美人啊。”
“正是大师所言。”莼鲈归客的眼睛又迷离起来：”我认认真真的寻了好几个秘方，在林子边起了四五个马蹄窑，粗细分类、五尺一段，连烧了七天，总算是摸出窍门来了。后来那一次我自个儿挑着两大担子黑柞木切炭，去见她，一路上惴惴不安，及得我到了豆腐铺的后门口，却是她自己开门来迎我，一见她的形容，又好像几百年前在海中见的她，如今是那么鲜活的在我面前，还招呼我进来，差点连魂儿都随着她逝去了。进门，找地方，搁下炭，又给搬下料理好，一直是迷迷糊糊的如在梦中，眼不错的只是盯着她看，耳边都是她柔柔的声音让我作这作那，我却恨不得有上万斤的炭块让我来搬运。最后卸了担子歇息着，她还给我根洁白的毛巾洗手洗脸。”莼鲈归客苦笑了一下，仿佛又记起来当时的那一幕，：”拿了她的毛巾在手里，却是半身骨头都酥了。迷迷糊糊的就把毛巾擦手，又搓脸，结果闹的一个大花脸，让她扑哧笑了一声。那笑声，简直是天仙一样啊。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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