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俏跟着那个偏将穿过建康街市,听到人们议论纷纷,说朱雀桥头已经挂出诸葛长民的人头。她拉低头盔遮住眉眼。央求偏将带她去看。偏将很紧张,小声说你要是哭出来甚至当场昏倒,就死定了。不但你要完蛋,我也跟着死罪,你姨母全家都得治窝藏叛逆的重罪。小俏说我保证不哭,我就要远走高飞。求求你让我最后看父亲一眼。偏将禁不住她苦苦哀求,带她去了。
桥头已经围了很多人,如果小俏不是骑在马上,根本什么都看不到。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砍下来的人头,挂在那里的居然就是亲生父亲的人头。不再会讲书法笔势。不再吟诵诗赋,不再夸女儿聪明漂亮,不再会舞剑,不再会用那种温存的眼神看母亲。她不知道父亲最后一颗经历了什么,只知道父亲生前脸上从来没有那种狞厉的神情。巨大的悲痛和恐惧让她瞬间落泪,偏将反应极快,没等她哭出声来,抬手抽了她一鞭子。这样人们看到的就是一个因为剧痛而落泪的小兵。偏将骂骂咧咧地说谁叫你不好好办差,跑到这里来看热闹,还不赶紧给我滚。赶着她离开。牵着她的马笼头,一路小跑出了城,把她送上事先备好的小船,过江去扬州。
艄公是偏将的一个朋友,办这样一件大事,除了人情。还要花一大笔钱。开船后,小俏按照偏将的嘱咐脱掉盔甲扔进江里。艄公看清楚要带走的是这样一个如花少女。动了歪心思,威胁小俏说如果乖乖听话。就一切好办,如果不从,就直接送她去报官。小俏被他压在身下,苦苦哀告,眼看就要*,情急之下,拔下头上的簪子没头没脸地扎,结果扎进了艄公的眼睛。看着艄公满脸流血翻滚着惨叫,她瞬间六神无主。她长这么大,连苍蝇都没有拍过,这一回却把一个大活人伤成这样,闹不好会出人命。艄公一边惨叫,一边说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臭婊子,老子要剁了你。
小俏只能跳江了。
等她睁开眼睛,已经躺在一艘船上,周围全是漂亮女孩子。她们都是要到扬州去的歌妓,驾船的男子从江中救起了小俏。人家问她为什么寻短见,她只好说父母早逝,现在情郎又变心,一时悲愤而已。她以前看不起风尘女子,这一次才发现她们其实很善良。女孩子们一路照顾她,把她带到扬州,问她愿不愿意跟着一起到青楼去,说你这么好的长相,跟我们学点琵琶笙箫之类,读点诗赋,赚钱很容易的。小俏其实已经学过很多乐器,肚子里也早已装满诗赋,但她不能想象自己为形形色色男人陪酒卖唱的情形,拿着这些陌生姐妹凑起来的钱,独自出发去找姨母说的那个山庄。
她不敢再以女子面孔示人,换了男装,一路寻找,不敢向人打听,就那么在东西南北四郊瞎找,怯怯地敲门问那些庄园的主人贵姓。有一晚她找到一座破庙,睡在佛像身下。半夜里人喊马嘶,几名军官进到庙里喝酒,小俏屏住呼吸听他们闲扯,这才知道朝廷怕有父亲旧部劫人,已经将全家人秘密处死,全都埋在一个大坑里,没有棺椁,不起坟堆,不树墓碑,就那么一大群身首分离的骨肉层层叠压地胡乱沉沦在泥土中。家里的奴婢受严刑拷打,纷纷控告自己的主人,之后全部被装上船。船到江心被凿沉,这些人全都葬身鱼腹。
中间有人走进来,军官们全都站起来,叫来人陈幢主。他的声音很年轻,说话斩钉截铁:
“只能再歇息半个时辰。越早赶到谢家庄园越好。太尉怕那里会有诸葛家的人,万一听到风声溜了,这板子要落到我们屁股上的。”
大家说好的,骑马骑得蛋疼,稍歇片刻就走。
“你们刚才是在聊查抄诸葛长民这件事吧,拜托各位,今后不要再提!这种手上沾血的狗屎差事,我最不愿意碰,但军人只管奉令行事,不问朝政是非。要相信朝廷不会冤枉好人,今后要是再有人嘀嘀咕咕被我听到,我陈嵩绝不宽贷!”
原来这个幢主叫陈嵩。
另一个更年轻的声音说:
“我就是昨晚做噩梦。梦见那些被杀的小孩子都缠着我,说脖子疼。”
庙里寂静得让人发毛。
陈嵩叹了口气:
“你不用内疚,要内疚的应该是诸葛长民。他本来是个太尉一起干大事的,要是没那么多毛病,不生歹念。也就不会落到这部田地,害了自己也孩子家人。”
又是一阵沉寂,有人慢悠悠地说我以前在诸葛长民手下干过,他其实不是那种特别有野心的人,就是坏毛病多,贪财好色。不把老百姓放在眼里。说他要造反,我不太相信。其实他打仗很稀松,自己也知道造反绝不是太尉的对手。
另一个人想必不愿意让这个话题走得更深,乃另辟蹊径:
“倒是安承嗣这小子这回发大财了。我听说他查封上缴的金玉绢帛,还没有他自己吞的一半多。跟他去的弟兄们说他们也就捞了几件像样的衣服。真正的硬货,都落到老安口袋里了。”
陈嵩似乎是拧着眉头在说话:
“这种趁火打劫的货色,也不怕遭报应!有罪该杀,那是国法;趁机揩油,就是缺德。找机会我一定把他从这里赶走!”
那几个人一片声地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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