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刮走了云,满天星斗。
河水悠悠。
士兵端着晚餐过来,一声不吭地站在背后,见陈嵩没动静,放下餐盘,默默走开了。
油灯点着,舱里昏暗。
没人动筷子。
暗影里有隐隐的哭声。
北府兵是子弟兵,打断骨头连着筋,阵亡42个人,就意味着一两百号甚至更多的人失去血亲、族亲、姻亲、乡亲。
陈嵩不知道该对手下说些什么。
打了这么多年仗,这群汉子早就铁石心肠了,别说全军42个人,就是一眨眼420人、4200人粉身碎骨,他们也只会红着眼、踩着血、嘶吼着向前冲,不会这么消沉沮丧。前提是:死于刀对刀、枪对枪、方阵对方阵的公平搏杀。
赤手空拳地被人宰割,窝窝囊囊地掉脑袋,这是猪羊鸡鸭的死法,不该落在军人身上,尤其不该落在百战立威的北府军人身上。
舱门开了,郭旭跨进来,脸上有一种不常见的奇怪表情。
郭旭刚要习惯性地欠身敬礼,被陈嵩一把托住了胳膊肘:
“你搞错了,现在你是队主,我是幢主。”
郭旭的嘴巴勉强咧了咧,一丝笑容还没打开就散了:
“那是军令,既然违抗不得,就由他去。反正在我这儿,你永远是老大。”
陈嵩知道他俩之间不需要客套,但规矩就是规矩,决不能坏。伸手帮郭旭整理了一下披风的带子。队主红披风,幢主篮披风,已经换了过来。看惯了郭旭蓝来蓝去,突然看他红起来,有点滑稽。但又突然意识到,这个时候是不适宜有任何滑稽念头的。
“你的心意我明白,不过太尉的意思,必须不折不扣执行。”
郭旭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伸手拉陈嵩一块坐下,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解开带子脱了披风,而后低下头吐了口气,再抬起头来,焦虑感已经浸得满眼都是:
“菜虫不见了。”
“谁?谁不见了?”
没等郭旭应声,疯子和绿豆推门进来:
“禀告陈队主,呃,陈幢主。不,禀告郭队主.......”
陈嵩和郭旭同时做了个“不碍事”的手势。
“我们往前找,徐之浩带人往后找,一条船没漏,都没找见。”
郭旭身后突然有个兵哭起来。回头一看,是菜虫的一个表兄。
菜虫,蔡仲礼,京口一家小药铺的当家伙计,当兵纯属意外。
打燕国前几天,陈嵩、郭旭带着一帮人出去打猎,在野外烤雉鸡吃。大家都好好的,唯有一个什长上吐下泻。随军郎中开了方子,发现军中缺一味药。蔡仲礼的药铺就在骠骑队营房不远处,陈嵩派人去抓药。这个兵去了半天,鼻青脸肿地回来了。
“怎么回事?”陈嵩没法不恼火,因为骠骑队没人在不打仗的时候这个德性。
“药店伙计不给药,还打人!”
陈嵩一听更恼火:
“你叫一个卖药的给打了?”
北府兵纪律严明,不欺负老百姓,但也不能让老百姓揍成这样啊。
那当兵的脸上本来这儿青那儿紫,此刻剩余部分大面积涨红:
“属下无能,打不过他!”
“打不过还有脸回来,滚!”
陈嵩一挥手打发了这个倒霉蛋,拔腿往外走。
一个亲兵捧着剑过来,被陈嵩一个眼神吓住了:
“想干吗?拿剑对付老百姓?长本事了!”
骠骑队新晋队主陈嵩,无盔无甲,慢慢悠悠地朝药铺方向走。还没到跟前就听见里面大呼小叫,还有啪啪的声响。
郭旭抢先进去,一下子就闻到满屋子的药香,夹杂着浓重的汗臭味!香是因为药柜翻倒在地,臭是因为男人们在卖力群殴。
那个挨打的亲兵回到营房,见到陈嵩之前,关系铁的弟兄们先知道了。
知道了就炸了。
炸完就打上门来了。
郭旭刚要叫停,被陈嵩拦住了。陈队主来了兴致,想要看看是何方神圣,能把他的亲兵揍得稀里哗啦。
还真是一把好手。这个伙计中等个头,精瘦精瘦,腿脚非常灵活。当兵的都没带兵器,但人手一个头盔。伙计也不含糊,手里挥舞着一样东西,虎虎生风。郭旭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段浸透了水的布。伙计把布拧成一股绳当棍子用,一寸长,一寸强。郭旭听到的啪啪声,就是这玩意儿抽打在士兵身上发出的。有个当兵的捂着脸坐在地上,想必是那里中招了。
陈嵩几个人一走进屋子,打斗就停了。当兵的一看见队主,头脑瞬间清醒。想溜走,无奈门被堵着。那个伙计看了看陈嵩的打扮举止,知道不是小兵,但也并不慌张。
陈嵩皱了一下眉头:
“把这几个骚扰百姓的畜生带回去,连同前面那个,每人一百军棍,打完了本将亲自验伤,谁要是手下留情,自己翻倍受罚!”
那几个当兵的脸都白了。陈嵩是出了名的笑脸菩萨翻脸魔。赏人从来大手大脚,罚人也是大刀阔斧。有样学样,跟刘裕一个路数。
那伙计听到这儿,往前走几步鞠了个躬。
“小民佩服将军军纪严明,不过这几名军爷虽然有错,肯赔礼道歉赔东西就行了,别打那么狠,打坏了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郭旭一瞬间就喜欢上了这个人。
陈嵩却面无表情。
“你的心意,我替这几位弟兄领了,不过该怎么打还怎么打,这是我军中的规矩。至于你,你得给我说清楚,为什么动手打我那个兵,下手还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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