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到人群上楼来,似一种古怪庞大的生物,有一条奇长无比的尾巴。这种生物的头部是郑大爷和赵秋红,当他们走上三楼的阳台,朝着我迎面走来时,内心莫名的涌动使我双颊泛红,颤着声音回头对母亲说:“他们上来了。”
郑大爷敲曹丽的门,也许曹丽在门后面应了,我只能说有这样的可能性,风雨声加人声鼎沸,就算曹丽在屋里应得最大声,我也听不见。
最为清晰的是郑大爷朝曹丽屋里的喊声:“曹丽,你就别躲着了,说清楚这个事,告诉大伙,贯湖河尸体的事是不是你说的?”
我最初探着头,雨水只能打湿部分头发。人总是在做一些不知不觉的事,比如我不知何时出了屋子,走上台上,而且不断朝郑大爷,也就是事件第一现场靠近。那时,我全身已经没有半点干的地方,我和那些人一样,也都成了落汤鸡。我们这些落汤鸡把相同的话连喊三遍,终于门裂开一条缝,缝里露出曹丽浮肿的脸,她以不愿参与任何矛盾纠纷的语气说:“你们的事不关我的事。”
郑大爷理直气壮:“问题不在这里,你只要告诉这些人,那话是你说的就成。”
曹丽说:“是我说的,但我是和朋友们说的。我不知道你们这儿发生的事,和我说的有什么关系?”[/url][u1]
郑大爷想,如果大家信她那些话和朋友说,那么自然也就信她和此事无关。她是不是和朋友说那些话成了争论的关键。因曹丽是外乡人,郑大爷抓住一点:“你来这儿多久就有朋友了?说给谁信。”
曹丽说:“交朋友不讲时间,只要足够真诚,何时何地都能交到朋友。”
郑大爷听了这话很生气:“交朋友,我还不如你?用得着你教我怎么交朋友。”
曹丽说:“我没有教你交朋友,我在说事,这事本来就是这样的。”
郑大爷身后跟了那么多落汤鸡,但是没用,没有一个是他的后援团,相反倒是有个拆台的。一旁的赵秋红有话要说,她首先声明:“郑老头,我不是要拆你的台。”我心里跟明镜似的,她就是在拆郑大爷的台。
她接着说:“起码我觉得她说话真诚,再怎么也比你郑老头会交朋友。”
听了这话,郑大爷气得不行:“赵秋红,你胡说八道!”
我环顾周边的落汤鸡,每一个落汤鸡都涨红脸,很兴奋。我对他们的兴奋不无疑虑,他们冒雨跟来是要看郑大爷如何澄清自己,现在换了初衷变了主题,他们反而更加兴奋,真是让人不解。
正在我疑虑时,郑秋红提出很现实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在胡说八道?”
郑大爷顿时哑口无言,众人哈哈笑起。赵秋红问时,表情配合着疑虑,但我看出那疑虑其实是假的,真正的表情掩盖在疑虑之下,是和落汤鸡们一样的激动。
随时光流逝,闹剧过去后许多天,我才恍然大悟。落汤鸡们必然激动,他们怎么可能不激动呢?郑大爷澄清自己是已知的桥段,关于朋友的争论是未知的事件。未知之事更易让人激动,符合在那场闹剧中落汤鸡们的情绪变化。
当晚,我和郑大爷站得近,他哑口之时,我在他脸上看到至少两分钟茫然无措。在这两分钟里,他的思想必定是异常活跃的。他所想的必定包括懊悔,他设计了事件的开头,对于最后控不住场怎么办却没有计划。
面对众人等待的目光,要是拖沓不答就会显得他没有气场,减少澄清自己的胜算。他上了年纪的脑子里转不过弯来,还没充分权衡,就以虚弱的理直气壮和明显的支支吾吾说:“那就等几天,看看她能不能交上朋友,就知道她是不是说谎?”
“几天?”赵秋红追问。
郑大爷本来伸出四根指头,后来又弯下去一根,说:“三天,就三天怎么样。”
门一直只开一条缝,一直就只露出曹丽的脸。那张脸依然浮肿,和第一次见她时一般无二,但给我的感觉翻天覆地变化。面面俱到的描述是不可能的,挑重点来说,首先是疲乏,那疲乏看着和我父亲干活时不同,发自内心,且不是形成于一时三刻,而是长年累月的沉积。其次,感觉她可怜,她的事由不得自己做主,郑大爷和赵秋红,你一句,我一言,决定曹丽怎么做才能在伤害陈天同的嫌疑中脱身。
据我所知,他压根不认识陈家父女,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没听过。她为实际上对她来说是莫须有的人承担莫须有的罪责。我大概不会忘记,落汤鸡们散去时,一个个脸上都是那么失望。我甚至听到有人发出嘘声,嘘声的意思是他们抗议隆重开端的事件竟这样草草结束。
人都走光了,曹丽合上门。我呆看着片刻之前喧哗的所在,被夜色奋力涂上一笔,成了浓郁的黑和无比的静。我能想到,所有的落汤鸡们都在家里洗澡,换衣服,说些批判结局潦草的丧气话。
但我猜不透曹丽在干什么,我猜不透她上床睡了,还是呆站着,透过被岁月腐蚀得模糊不清窗户,看着江南夜景。我与她基本上是在做同样的事,只不过有着一墙之隔。我眼中的江南夜景是一片雨罩着无际的黑暗,因而我想,不论曹丽睁再大的眼睛,也必然什么都看不见。
父亲已经回屋,母亲在门口喊:“回来。”
母亲的声音是穿过雨夜的绳,把我拉回出租屋。父亲正在洗澡,他说:“先用干毛巾擦擦,等我洗完了,你洗。”
我点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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