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蒙元这方面来看,孛罗帖木儿及河北、陕西诸将,个个兵强马壮。兵势最盛的河南察罕帖木儿,他数月前大败刘福通,夺汴梁、新定河南,耀武扬威,不可一世,正摩拳擦掌欲要再图山东。
山东名义上归大宋,其内小毛平章、田丰二人不和,内忧外患,岌岌可危。山东有失,则小明王的安丰失一强援,左近只剩下金陵的朱元璋,他会不会援助?就邓舍在辽阳关铎宫中得到的些绝密情报来看,朱元璋的心意不好说。
如此一来,倘若安丰孤立无救,小明王的下场可想而知。
小明王一败,江南群雄失去北方的屏障。张士诚早已投降,而浙东的方国珍也两个月,累官做到了蒙元的江浙行省平章政事。这两个人,一样的盐贩子出身,一样的阴持两端,两边下注。说降,他们也降了;说不降,他们俨然一方诸侯。
蒙元没空理会他们的时候,姑且由之。一旦察罕、孛罗的虎狼之师挟卷袭北方小明王之声威,分头并进,长驱南下;再有广东、福建等地的元将陈友定诸人北上呼应,这两位会如何反应、怎生应对,很难说。
徐寿辉、朱元璋倒是一直未曾受蒙元官职,可徐寿辉主弱臣强,前景堪忧。朱元璋与张士诚连年攻战不休,元军大举南下,他腹背受敌,他会怎么办?还是难说。
总而言之,如今之天下大势,绝非一个可以“看的透彻”就能轻轻带过的,鹿死谁手,殊难知晓。
罗国器的那些话,对自己人讲讲行,坚定信心。拿出去给外人讲,说服力不足。洪继勋道:“适才罗大人说起胡元朝中奸臣当道,文武不振。卑职以为,这却是一个好做文章的地方。”
姚好古眉毛微微扬起,若有所思。邓舍道:“如何做?”
“蒙人入中原来,难脱鞑虏习性,以中国之法治中国之地,迫不得已而为之,其所用的中国之法,皆极其粗疏。譬如科举,胡元立国近百年,至今所开科举之次数不过十余,取士不足千人,其中左榜汉人、南人中举的,五百人也没有。当官的尽为无才之辈,有才的不得其可入之门。
“天下士子,无不对此怨声载道。卑职闲暇时,翻阅时下刊行的诗歌词曲,多有讽刺、不满的,或嬉笑怒骂,或直抒胸臆,尽皆他们的亲身经历,即便卑职,读来也是感同身受,遑论孜孜学子们呢?只是分散零落,成不了大的气候,这一点点块垒,随即为诗集中别的风花雪月所冲淡。”
邓舍心中一动,说道:“先生之意是?”
“卑职提议,主公不如召集人手,搜集类似的诗词曲子,专门编纂一册,然后刊行布。如此,可有两得。其一,把这三三两两的牢骚集中在一起,便如合拢了手指,拳头打人,最大限度的引士子们的共鸣。大凡赶考的士子,谁不怀才不遇?而进举无门,无形中颠倒思量,积牢骚而成怨愤,积怨愤而成仇恨。
“其二,编纂的目的在此,主公不必只编纂这一种。分门别类,挑选名家名作,特别辽东地界的士子们所做的文章,都可以另外成册。并且何止诗词,但凡有前朝以及时人的著作,其中言论有利主公的,大可以统统刊印、行。主公也可得到一个重文尊儒的美名。”
有元一代,书籍刊印分为三类,一类官方出版,一类书院出版,一类私人出版。官方、书院暂且不说,因为蒙元对图书出版的管理比较宽松,其私刻之繁盛不让前宋,刻书的私坊尤夥,不下二三百家。
不过,刻印书籍所费甚大,精刻本往往请名人手书上版。虽然可以申请官款刊印,但需要经过衙门的审查,难度甚大。绝大多数的读书人是出不起书的,即便有钱出书的,刻印的数量也不太多。
洪继勋的提议,颇有可行之处。
择有利言论刊行之,扩大影响,影响舆论。尤其出版时人的作品集子,人皆好名,自诩fēng_liú的士子们谁不会写两诗词歌赋呢?谁不想天下人闻知其名呢?邓舍出钱,资助他们刊印行,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只要他们愿意,对海东行省的态度就必然会有所改变。
当然了,或许刚开始,愿意的不多,即便愿意的,也没有真的人才。可这个势只要造成,滚雪球似的,只会向好的方向展。
邓舍拍案叫绝,笑道:“好,好。先生真我之智囊!”他笑对罗国器,道,“罗公方才说起循循善诱,洪先生帮你扬光大。好一个循循善诱,好一个釜底抽薪。此事若成,两位的大功。”
罗国器本有些没腔,这时听了邓舍夸奖,心情好了点。
他也不看洪继勋,对邓舍说道:“主公称赞,卑职愧不敢当。洪大人所言,实为佳策。只是行刊印,短日内恐怕见不了成效,细水长流可以。士子西去的形势,眼看愈演愈烈,仓促间,却该如何是好?”
洪继勋瞄了罗国器一眼,嘴角微微一笑,啪的声,打开折扇。他素来思虑周密,在刚才说话的空儿,已经想到了此点,找到了对策。
他拈起折扇,点了点对面的王宗哲,说道:“仓促间要想扭转,非状元郎出马不可。”
王宗哲一怔,他能读到状元,人不笨,不过缺少机变罢了,随即明白过来。洪继勋接着说道:“王大人连中三元,古今罕见,天下谁人不识君?状元郎若肯登高一呼,士子西去的形势定然会为之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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