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晴所料不错,明怀远就是觉得没脸见楚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她。
从妙峰山回来,他一直抑郁不乐,可又想不出到底为什么不开心,吴长青见他烦闷,特地邀他去喝酒。
吴长青父亲做过真定府通判,掌管水利,谋私利不知何几,家中颇为丰盈,吴长青出手也大方,故而结交颇广,对京都各处好吃的好玩的都了如指掌。
这次就特地带明怀远去了流芳河。
流芳河两岸花船遍布,因妓子伶人洗漱的水常会泼进河里去,水里也带了脂粉香,故名流芳。
离河不远有家专做淮扬菜的小馆子,店面不大,只放了三五张桌子,布置得却极清雅,拙朴的原色木椅上铺着青色桌布,墙边摆着一溜未经烧制的大小各异的陶泥胚的坛子与罐子,罐子里或斜插两三支芦苇,或供一小把风干的野菊,别有意趣。
地方好,菜品的味道也好,尤其一道大煮干丝,里面放了除去豆腐丝外还放了火腿丝、冬笋丝、银鱼丝、木耳丝、口蘑丝、紫菜丝、蛋皮丝和鸡丝。火腿和冬笋的鲜味渗入到细如牛毛的豆腐丝中,丝丝入扣,可是汤中不见一滴油花,没有半点豆腥,吃起来爽口开胃极为鲜美。
下酒菜是竹叶青,两人细斟慢饮,干了一小壶,酒足饭饱之余,在河边赁条小船,沿着河水顺流而下。
此时正值月半,天上明月皎皎,河面灯光烁烁,微风吹动,河面上波光粼粼,此情此景恍如江南水乡。
明怀远悠然生起思乡之情,恰此时忽然传来一管箫声,箫声清越温润,正是名曲《小江南》,明怀远循声望去,就在前头不远的另一艘小舟上,兰生与桂生正抵足对坐。
桂生手执紫箫,兰生则端起酒盅小小地抿了一口,手指轻轻叩在船舱的木桌上,恰与箫声相合。
许是因为有船夫在,两人并没有身体上的接触,可目光却始终交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不知为什么,明怀远烦乱的心绪在见到他们的那一刻突然变得平和,甚至有些欣慰,就好像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终于得以实现。
就是那一瞬间,明怀远骤然明白了自己烦乱的缘由,是因为渴慕这种相知相惜的情感,他也盼望着能与心爱之人琴箫相合,能对着月光浅酌,能听着秋声赋词。
明怀远心里明白,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楚晴。
不是说楚晴不好,楚晴相貌出众,性情温顺,极聪明又乖巧,明怀远觉得与她相处并不困难。
可自从在妙峰山见到兰生与桂生相处的情形,他压抑在心底的情感,像一下子冲破了闸门的洪水般,激荡喷涌。
他想念凌峰,想拥抱他,想亲吻他,甚至午夜梦回时,甚至想过与他同床而眠。
那一夜,他在亢奋中惊醒,手触到身下的粘稠凉湿,愣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入睡。
明怀远试探着去亲近楚晴,楚暖回门那天,他特地在花园里等她,远远地看到楚晴与楚晚并肩而来,两个花季女孩,一个似春花灿烂,一个如静水照月,身形袅袅不可谓不动人,但明怀远半点想招呼的意愿都没有。
于是,在被两人发现之前,明怀远悄没声地离开了。
他认真思考过,今后无论如何是不可能与楚晴有夫妻之实的,别说他没这个念头,就是偶尔想一想也会觉得从心底而外的厌恶。
可眼下,他们却是未婚夫妻,以后要成亲共同生活的。
如果成亲,难道就让那个漂亮乖巧的小姑娘一辈子独守空房?这未免也太残酷了,明怀远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可如果退亲,要找什么理由,才能既全了自己的脸面也能保全楚晴的脸面?又该怎样对姑母交代,如何对大哥大嫂解释?
明怀远寝食难安,日渐消瘦了下来。
仿佛只是一夜,河边柳树已翠绿成烟,堤旁桃花正灼灼其华。
明怀远特地告假到潭拓寺静修,一本经卷抄完,信步走入山后的桃林中。
杨柳风起,花落如雨,明怀远骤然想起那年那月,他在梅树下抚琴,凌峰在枝头做剑舞,剑花指出,雪落纷纷似杨花。
明怀远沐着满身花瓣低叹,“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蓦地,旁边花树间传来男子的调侃声,“怀远不日就要散馆,大好的前程等着,又定了个好姑娘为妻,缘何由此哀叹?”
明怀远身子一凛,就瞧见层层叠叠的粉色中那一道惊心怵目的黑,再往上是唇边似有若无的笑意,然后慵懒随意的眼眸。
岂不正是凌峰?
明怀远忽觉眼前朦胧一片,像是蒙了层水花,迷迷登登中,凌峰已拂开桃枝挤了过来,嘴角挂一丝不羁的笑,“怀远,别来无恙?”
明怀远凝视他片刻,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劈手勾住凌峰后颈,直直地把唇贴上了他的。
凌峰僵了下,并未躲避,任由明怀远轻轻地碰触,忽而似是不耐地启唇,伸出舌头卷住了他的。
明怀远如遭雷击般,脑中一片空白,像浮萍般无意识地追随着凌峰的指引,攀附在他身上。
似乎过了好久,似乎又只是一瞬,明怀远才自狂野迷蒙中醒来,也自凌峰怀里起身,低声问:“你怎会回来?”
凌峰浅笑,“听说五月散馆,你就要外放,还有听说你已经定亲了……我前阵子经过江西婺源,那里虽不比江南繁华,但民风淳朴风景秀丽,我在那边买了处宅子,离县衙很近,你想不想与我一道去婺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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