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郑雄从温泉赶回来,在楚学院门口横穿东湖路的地下通道内追上步行回家的曾本之。郑雄气喘吁吁的动静从身后传来时,轻轻扶着曾本之、并不时与他说着什么的郝文章猛地转过身来下意识地做了一个防卫动作。追得很急的郑雄反过来被郝文章的动作吓着了,张开双手举过头顶,嘴里还连连说,自己有急事要与曾本之说。
这边的动静很大,那边一个摆地摊卖楚鼎的男人,像是没有听见一样,继续用小木槌在几块青铜残片上敲击出很古老的声音。
平静下来的郑雄告诉曾本之,老省长刚开始不同意,后来终于同意了,不过老省长不能完全做主,还要与作为合伙人的熊达世商量。说了半天,熊达世也从不同意变为同意。同意归同意,他俩还是不放心,万里长征已经走到只剩下最后几步路,万一出现差错,就不是肠子有没有悔青的问题,而是时间不等人,北京那边有人等着发挥曾侯乙尊盘的关键作用。商量到最后,才决定明天下班之前他们亲自押车,将他们认为是老三口仿制的曾侯乙尊盘送到楚学院,再留下郑雄值守,直到将“曾侯乙尊盘”与曾侯乙尊盘互换成功。
郑雄一再表明,他没有将曾本之的介入吐露给他们。
曾本之对这种表白没兴趣,反而很想了解北京的那一位,等着曾侯乙尊盘干什么,是祭祀?是祭拜?还是占卜与祈祷?春秋楚王还有可能用其祭天拜地,有病治病,无病消灾,如今北京有那么好的医院,就算是不治之症也能延缓死亡,所以,看样子这所谓的关键作用与治病无关。老省长和熊达世轻轻松松就能弄到三千万元人民币,用于仿制曾侯乙尊盘,那就说明绝对不是将这东西弄到北京去换一大堆纯金在家里放着。曾本之最后推测,一定是有人想做胆大包天之用!他提醒郑雄,还是小心谨慎为妙,不要弄得连八宝山都进不去,而是进了秦城监狱。
郑雄确实不太了解,他所了解的东西一般都到老省长和熊达世那里为止,偶尔老省长心里窝火发牢骚时,才能听出一点皮毛的东西。老省长和熊达世在郑雄没有见过面的那个人面前,从为了争宠而不断争斗,变成百分之百的合伙人,前提是熊达世将手里的和氏璧玉玺与九鼎八簋都献出来,与将要到手的曾侯乙尊盘一道形成熊达世所吹嘘的某种无形的宇宙力量,不仅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更能让一个人登峰造极。
曾本之对郑雄所说的登峰造极十分敏感,他再次提醒郑雄,登峰造极不成便是万劫不复。他将这句话作为对郑雄没有在那伙人面前吐露曾侯乙尊盘真相的奖赏。
在地下通道里完成这项交易之后,曾本之就开始了二十四小时的煎熬。在漫长的黑夜里,曾本之根本无法合眼,一连两次共服下四粒安定也毫无作用,眼看脉搏与血压都变得越来越不正常,安静几次要去医院,最后一次都将曾小安喊起来备车了,还是被曾本之严词拒绝了。曾本之说的话很有道理,从曾侯乙尊盘离开自己的视野,至今已有二十几年,如果再晚几年出现,自己也许就没机会亲手抚摸它了。他很庆幸曾侯乙尊盘与自己的缘分还在,还没有走到尽头,这就像前些年从台湾岛上回到大陆的老兵,离别几十年,终于要与亲人重逢,谁要是不激动,还是血肉做成的人吗?熬到天亮,他穿好衣服,进到书房面对曾侯乙尊盘黑白照片坐下后,心情才稍稍平缓一些。
看到曾本之这副模样,曾小安就说:“爸爸这辈子只有两次急成这种鬼样子,另一次是郝文章被警察带走之后。”
郝文章开玩笑说:“看来爸爸更心疼女婿。”
曾小安说:“不一定吧,爸爸对丢了曾侯乙尊盘是痛心,对丢了女婿只是伤心!”
一家人都在家里待着,终于等到下午四点,曾本之一分钟也不耽搁,穿上大衣就往外走。
天气阴冷,跟在身后的郝文章一连打了几个寒噤,走在头里的曾本之却昂首阔步一点事也没有。经过东湖路地下通道时,那个摆着一只楚鼎的男人还在那里敲打青铜残片。郝文章忍不住朝那只楚鼎看了两眼,然后追上曾本之问他的看法如何。曾本之直到出了地下通道,来到楚学院门外,才扭头反问他,自己已经看过了就不要问别人的看法,自己拿主意就行。
楚学院楼上楼下都很安静,丝毫不像曾本之内心那样紧张。每隔十来分钟曾本之就要从“楚弓楚得”室出来上一次卫生间,并绕到“楚璧隋珍”室门前看上一眼。如此反复多次,电梯忽然响了,有人抱着一只纸箱走出来。紧接着又出来两个抱纸箱的男人。最后出来的郑雄空着手,他有点虚张声势地冲着曾本之和郝文章解释,老关自己有事来不了,就让郑雄作代表,将曾本之和马跃之的书法作品布置在楚学院,在内部展览一下。这样做也是因为明天是曾侯乙尊盘最后一次送楚学院年检的日子,如此也算是一种特殊的纪念。
郑雄特意打开一只纸箱,里面装的全是装裱好的书法作品。
有一阵子郑雄真的在走廊上忙着指挥那些人如何布置这些书法作品。这里指指,那里指指,缺钉子时,就有人去买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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