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眼看着晋王磕头领旨谢恩,心头总算舒畅了一些。
晋王羽翼渐丰,可终究他才是天子。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并非一句空话。
对晋王小惩大诫,也让朝臣们看明白跟着晋王,并不会有好结果。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让燕王重新在朝堂上站稳脚跟,至于那两个郡王,他是一点希望也不报了——听闻两位郡王在万姓交易上让人骗的血本无归,愚蠢至极,不堪大用。
晋王在文德殿中跪足了两个时辰,整整一日,滴水未进,直到魏桥低声告知晋王可以离宫,方才慢慢扶着魏桥的手起身。
双腿麻木的厉害,每走一步,都像是有千万根针扎在腿上。
魏桥也不敢问晋王是否要净面,就让晋王这么蓬头垢面的走了出去。
外面天色已暗。
宫灯一盏盏点亮,连绵出一片血色,红光照亮了硕大无朋的宫殿,飞檐之上,吻兽在黑红交接的天色中安坐,沉默地注视着宫中惶惶行走的人影。
宫门口,宫灯也依次亮起,红红地落在人身上,晋王府的马车一直等候在宫门外,在晋王马车之后,还有许多的轿子没有动。
正缝各衙门下值,都听闻了今日宫中情形,再加上晋王三个月不能出府的消息传出,无论是有心还是无心之人,都在此等候晋王出宫。
黄庭站在马车外,见晋王出宫,立刻迎了上去,随后口中发出一声低呼。
“王爷!”
晋王以袖掩面,低声道:“不要声张,回府去。”
在他要上马车之际,董童英从轿子里出来,扶着随从的手,走了过来:“王爷.”
随后,三司中人、台谏、京都知府等人也纷纷从轿子里出来,遥遥在望。
董童英走到晋王身边,正想询问晋王在宫中情形,不料却见晋王一直以袖掩面,心中疑惑:“王爷这是.”
他拉扯开晋王的长袖,定睛一瞧,就见晋王满脸都是污血,伤口在头发里,在一片红光中看不分明,只看这些血,便知今上那一下并没有留情。
此事本和晋王无关,为了三司的事,天下的事,晋王首当其冲,承担了今上的所有怒火。
他顿时老泪纵横,拉住晋王的手:“王爷……您受累了……”
晋王拂开董童英的手,笑道:“相爷,小王自己磕了一下,何至如此。”
董童英眼中有了浊泪:“陛下当真是”
“相爷慎言!”晋王喝住他,又看了一眼远远站着的其他人,“无事,休要在宫门口聚集,今上若是知晓你们聚集在此处,难免会有疑心。”
他一脚踩在上马石上:“本王先行回府。”
说罢,他转身上了马车,只留下董童英苍老的身影。
董童英看着远去的马车,微微躬身,礼送晋王。
他身后众人也一一效仿,躬身目送晋王马车离去。
宫门口的情形,全都落在了燕王眼中,燕王匆匆赶去大相国寺,见了张旭樘:“李寿明奸猾,使了一出苦肉计,让陛下打的满头是血,把朝中大臣哄的晕头转向。”
张旭樘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里,眼睛发红,鼻子塞的死死的,张着嘴出气,嘴上起了一层干燥的皮,双手搂抱着一只白猫崽子。
猫小小的,蜷缩在他腿上,扭头看了燕王一眼,随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把头埋在张旭樘腿上,眯着眼睛假寐。
他松开猫,擤了一下鼻子,又从嘴上撕下一片干燥的皮,瓮声瓮气道:“如果挨这一下的是你,我就高兴了。”
燕王让炭火烘的冒汗,取下帽子,脱下鹤氅,依旧是热,背后微微有了汗意,让他想把门窗悉数打开,让冷风扫荡一遍。
他扯了扯领口:“苦肉计,惹得陛下厌恶,有什么好高兴的?”
张旭樘捏着猫脖子:“群臣拱卫,以朝臣之意裹挟圣意,若是今上要立你为储君,台谏极有可能碎首以谏,翰院也可能拒不草诏,今上若是没有裴太后一般的意志,是很难和百官抗争的。”
他可惜的看了看燕王脖颈上的装饰物:“可惜,今上没有这个意志,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立储的时间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下去,一直到他死。”
他很想把燕王的脑袋和晋王的脑袋换一换。
如果这二人的脑袋能够换一下,想必大事已成。
晋王打着父子情深的幌子从潭州来到京都,在得知裴皇后死因后,明白今上绝不可能立他为储君。
他立刻就转变了方向,将用在今上身上的心思转而用在了自己的声望之上,让今上想要动他都得考量一下天下人的说法。
就连张旭樘都没想到他这么沉得住气,到了今时今日,还能隐忍不发,谋定而后动。
燕王对苦肉计不在意,然而一听到晋王有可能以朝臣裹挟今上,便着急起来:“那咱们怎么办?”
“等。”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再说晋王把持定州,要是他携定州兵马起事,咱们怎么抵抗的住?”
张旭樘摸着猫儿,神情慵懒:“他不能这么做,声望是双刃的,悬在我们头上,也悬在他头上。”
燕王仍旧是坐立不安:“可是等下去,朝臣哪里还记得我这个燕王。”
张旭樘喝茶润嗓子,低声道:“今上不是给了你三个月吗?虽说珠玉在前,但是今上要抬举你,你自然会再次在朝堂上站稳脚跟。”
燕王想到晋王三个月不能出府,心中稍安,起身告辞。
张旭樘没有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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