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算了整整半日,文德殿游珠响声不断,在元少培复算和整理之下,每一案的账目都井井有条,由董童英转呈今上。
今上低头看着总账册,随手翻了两页,目光阴沉地看向董童英,又将目光从董童英身上移到了晋王身上。
看董童英时,目光只是阴沉,看晋王时,目光便已经是阴鸷。
“今日将这算盘和账目都带到朕的面前来,是你们谁的主意?”
董童英心知晋王在今上面前做了这个挑头的人,必定落不到好,可他还是做了,不知道晋王此时是何种心绪。
他以余光窥了晋王一眼,就见晋王神情温和的垂头站在原地——晋王已经在文德殿干巴巴的站了整整一个上午,连元少培都得了一个绣墩,一盏热茶,晋王却是一直这么站着。
可叹,帝王家子不子,父不父,偏偏君也不是明君,晋王就连做臣子,都要受到诘问。
他不忍晋王难为,拱手回答:“陛下,是臣昨日粗粗的算了一账,又请了晋王商议修缮宫殿一事.”
话未说完,今上已经冷笑着打断了他:“朕知道你没有这个胆量。”
今上看向晋王:“老大,你倒是管的宽,三司你也能够号召的动,看来朕都辖制不住你了。”
晋王垂着头,恭敬道:“臣不敢。”
今上冷笑连连,笑声刺耳,让大殿中打完算盘的三司中人都为晋王捏了一把冷汗,然而晋王纹丝未动,并没有跪地求饶。
而今上看着他凛然立于大殿之上,仿佛看到了裴家两个女人的身影在他身上重叠。
裴家人,都是这样的硬骨头。
老的那个敢拔剑对着朝臣,中宫那个连鸩毒都毒不死,小的这个如今也硬起来了,不跟自己讲父子亲情,偌大一个朝堂,小的这个把持了大半。
他现在想要动晋王,都很难。
朝臣、台谏、天下读书人的唾沫都能淹死他,他要把晋王压制下去,只能另想办法。
今上一面权衡着,一面低头翻看账册:“董相说说各路的开支用度,到底是哪几宗用度大,还是税收的太少,才让国库艰难至此?”
董童英连忙答道:“税收与往年相比,略有盈余,田税和鱼鳞册厘清之后,流民大幅减少,百姓得以安居乐业,这都仰赖陛下圣明,只是定州连年干旱,战事又吃紧,一应用度都得从国库中拨,这是最大的一宗开支,另有蜀地频繁地动,两湖路大水,都是大宗开支,陛下要修缮宫殿,臣等本应鼎力支持,只是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三司的人都知道董童英话说的委婉。
实则还有朝堂上下贪墨无度,更有两广路衙门亲自为青白盐开路,致使盐税骤降,若非田税增加,国库岂止是艰难,恐怕早已经亏空。
然而今日他们要让今上放弃修缮宫殿,已经让今上大怒,这些朝堂不明的话,不说也罢。
所有人都沉默着,等待今上的反应。
董童英见今上没有言语,便紧接着道:“仰赖陛下圣明,如今雍州、莫州都已经收回,假以时日,必定能将山前山后之地悉数收复,陛下有此功绩,到时候辽、夏进贡,莫说是修缮宫殿,就是把宫殿扩建一番,国库也能支应。”
今上听到自己的圣明功绩之后,肃穆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许,点了点头:“内库呢,能不能支出银子?”
董童英摇头:“陛下节俭,内库用度并不大,只是修缮宫殿所费之巨,内库无法支应。”
三司其他人再次暗中撇嘴。
内库并非无法支应,而是张贵妃自从张瑞死后,得到今上越发的宠爱,又无人管束,因此开支无度。
凡是她的衣饰,必定是绚丽夺目,华光灿烂,生辰所穿的一件锦衣,以金线绣着连绵不断的整副莲花,至今是京都妇人议论的焦点。
今上听闻此言,倒是没有多想,只是颇为遗憾地点了点头,死了修缮宫殿的心,命三司众人退下,只留下晋王说话。
董童英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三司各案副使也都松了口气,随着董童英走出殿门外。
一行人退出文德殿,内侍关闭殿门,众人还没来得及走下台阶,就听到大殿中传来今上暴怒的叱骂之声。
“逆子!”
随后里面传来晋王抑制不住的闷哼,以及重物落地之声,不知是镇纸还是砚台砸在晋王身上,又滚落到了地上。
众人皆是一个哆嗦,止住脚步,胆战心惊的面面相觑。
晋王代他们受过了。
董童英面色晦暗,目光一凝,随后看了看身边跟随送他们离开的内侍,两只老眼里闪过一丝冷光,对身后的元少培道:“少培,我走不动,你来掺着我。”
元少培急忙走上前去,扶住董童英的手臂。
董童英半边身体倚靠着他,一言不发的只是走,直到众人走出宫门,他才低声对元少培道:“想办法,马上把文德殿发生的事散布出去。”
元少培连忙点头。
葛仁美等人都消沉着,等着董童英发话,董童英回身道:“都站着干什么,回公廨去上值。”
于是一行人扛着账册和算盘,回三司公廨去了。
文德殿内,炭火烧的极旺,烘出了一股黏腻的血腥味,白玉镇纸滚落在地,晋王的帽子掉落在地,头发散乱了一缕,猩红的血从头发缝隙里往外涌,滴落在平整的金砖上。
血流在晋王的睫毛上,他在一片血红的模糊中想:“可笑。”
一两黄金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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