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玉的引咎辞职,或者说引嫌回避,与其说是大弟张廷璐的科案迫使他作出如此选择,倒不如说是他自己明智的韬晦,冷眼旁观事态的发展。自从那晚廷璐离开他之前,在他疑惑的严词追问下,他终于承认三阿哥弘时,曾向他透露过皇帝御封试题,并让他为弘时招呼的三名举子开“方便之门”。至此,张廷玉已一目了然。
伯伦酒楼卖试题,完全可以肯定是弘时在养心殿偷阅了父皇金匮内的试题后,密传出去的。而贡院和伯伦酒楼,由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李卫这个天不怕地不怕“鬼难缠”的家伙插上一手,弘时迟早都是要被捅出来的。雍正面临的将是没完没了的兄弟之争和三个皇子的“太子之争”双重搏杀,未来朝局将如何发展,连两朝老相的张廷玉也捉摸不准。这是康熙朝皇子之争的继续,比“国储”之争将更复杂,更尖锐,更是你死我活。何况自己的亲弟卷入其中,此时此刻,张廷玉急流勇退袖手旁观,认准了砝码将倾向哪一边,再确定自己的处世立朝策略,当然是最世故老道的选择了。
李绂接到圣旨,去吏部交了差使,打轿来朝阳门外的廉亲王府听训。自从两朝宰相张廷玉辞职,廉亲王允禩一时权倾朝野。如今既是上书房首席王大臣,又兼管礼、吏、户、工四部,李绂点了顺天府学差,是礼部头号要差,不去见兼礼部尚书的允禩是说不过去的。在京城,廉亲王府是仅次于怡亲王府的大府宅,巍峨矗立的殿宇,汉白玉八层石阶,三楹倒厦朱漆大门,李绂下了轿,通报了姓名,中年太监何柱儿将他领了进去。正要进二门,却见允祥、允禵兄弟二人从二门穿堂联袂而出。允祥远远地拍手笑道:
“啊,咱们的新任大主考来了!刚才在皇上那儿,马齐还说历来顺天府主考都是两人,现在一个李绂,似不合体例。你看皇上怎么说?他说要贪,十个主考也一样。朕这次就用李绂一人,他未及第朕就知道,是个正派人,文章人品都不赖。好好做,皇上赏识着你呢!”
李绂早认识豪侠仗义的十三爷允祥,却无缘见识曾是大将军王的允禵。允禵经过老皇宴驾、新皇登基的一场急风暴雨,早已心灰意冷。李绂一板正经向二王爷请过安,说了几句得体的话,倒弄得允祥尴尬地一笑道:
“你去吧,我和十四爷还要去兵部。”
说罢二人自去了。李绂这才跟着何柱儿踅过月门洞,进了西花厅。但见回廊曲折,秀阁参差,来往肃立的,尽是妙龄俊女,佣妇丫头。抬头来到“逸志轩”,只见窗外水榭亭阁,窗内满屋书架,点缀些珍宝古玩。
李绂十年寒窗,哪见过如此华景?不觉暗自嗟呀,意兴顿灭。
“是李学政吗?不须报名,请进来!”
“臣李绂!”李绂答应一声,趋步进来行礼,“给八爷请安。”允禩身旁的雕花褡袱太师椅上,还坐着九爷允禟,另有一人旁若无人在看书,还有一巡抚穿戴的外官。李绂中进士虽有五年,但一直在京城埋头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对官场十分陌生。允禩素有贤王之誉,他礼贤下士地对李绂一一介绍说:
“这是九爷,这是十爷,这位嘛……是当朝大红人、山东布政使李卫。你暂且坐坐,和李卫说完谳狱之事,接着就谈你的差使。”他回过头对李卫说,“刚才讲了,本不打算留你在京的。但诺敏一案,牵扯山西通省官员;科场一案,明面上是二十名官吏,但里头不知要牵扯上什么皇亲贵胄,现在张廷玉引嫌回避了。算起来,开国快八十年,还没出现过这么大的惊天大案。马齐一人忙不过来,一个图理深,一个你,不得已而留了下来。谁不知你李卫是天下第一谳案能吏现世包公?你不必推辞!”
“在皇上那儿,我已推辞过了!”李卫却郎不郎秀不秀地道,“王爷知道,山东那贼地方,这十年没了于成龙,都成了强盗世界,响马乾坤。饥民造反,占山为王,有个铁冠道人联络江湖武林高手甘凤池、吕四娘一干人,交会各路人马,蠢蠢欲动。真个是‘坑灰未冷山东乱’——京师这案子再难缠,总还可以从容办嘛……”
“李卫,你不必窝火!”允禩知道李卫是雍正藩邸门人,说话没有分寸,也不放在心里,倒笑道,“留你在京不是我的主意,是马齐请旨留你的。山东的差事我心里有数,已经着人先去抵挡一阵子,你手下的吴瞎子不也去了嘛!你是个精明透顶的人,响鼓不用重锤,难道不知道马齐为什么要留你?有些事捅破了不好,是吗?”
李绂原也纳闷:合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部人马,外加顺天府、步军统领衙门,马齐为主,上头有允禩坐纛,还问不清两个案子?经这么一提醒,仿佛大悟:诺敏是马齐的门生,杨名时是刑部尚书赵申乔的门生,马齐和张廷玉是多年同事,张廷璐偏又是张廷玉的弟弟,十八房考官与承审官非同年即故友,公堂相对,生死攸关,更何况还搅着隆科多与马齐、张廷玉多年恩怨,上朔至康熙四十七年隆科多一家与十三爷允祥的宿仇……在此生死决战之时,谁不想多拉一个垫背的呢?
李卫不再说什么,答应到任。但到站起身告辞,却又满嘴发臭地道:“这两个案子弄不好,案犯审了主审都是有的,一根蜡烛两头点,怎么周全?拔我毬毛栽别人胡子,嘿嘿——”他走到正襟危坐的李绂跟前,拍拍他脑袋,道,“喂,一个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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