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汝宁府时,姜思贤正在和唐允文斗茶。
炉火焰焰,汤瓶泛起鱼目状气泡,耳边传来松涛之声。姜思贤注汤击拂,少顷白乳浮盏面,浮出一幅疏星淡月的图案。
恰在这时,他听到了遂平的消息,心神不由一乱,手中的汤瓶晃了晃,盏底的兔毫纹被猛地拉扯,将一幅上好的疏星淡月毁了个干干净净。
姜思贤不由长叹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汤瓶。
唐允文就望了他一眼,将手中的汤瓶搁回红泥小炉上,笼手道:“何人能乱你心?”
这话若是别人来问,姜思贤自然不回答,可是唐允文是他幼年起的好友。而且唐家又是孤臣,只听皇帝的话,有些话反而能对他说了。
“此子是遂平顾氏西府的庶长子,才貌兼全,其翰墨之工,文章之美,可忘其所姓也。”姜思贤揩手后站起身,在书架上抽出几张顾孟平所写的时策递给唐允文看。
唐允文只看了两张就有些坐不住了,脸上露出惊讶之色,道:“这是那庶长子所写?”
姜思贤就点了点头。
“这一笔字怕得有二十来年的功底,”唐允文指着顾孟平的文章,“其筋骨不厉而风,内里圆滑,外耀锋芒。遒劲如枝干扶疏,凌霜雪而弥劲……这真是一名十二岁少年所写?”
姜思贤笑而不语,回望着他。
唐允文看了看姜思贤,再看看手上的文章,也长长叹息一声,“怪不得你心乱,若是我,心也乱了……”
话里露出惋惜不舍之意。
这样的美玉良材居然被姜思贤发现了……
姜思贤看着唐允文的表情,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闪到心间。
窗外,不知何时下了起雨,淅淅沥沥地铺满了天地。
雨滴顺着枝干缓缓往下流,将一片又一片的黄叶击落在尘世间。
抬眼望去,秋已暮,近黄昏,满目萧然。
俩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这一场雨,不知起于何时,直到外三房掌了灯也没有停歇的迹象。
顾孟平将一盏油灯放在老和尚床边,替他轻轻掖了掖被角。
从昨夜起,他就开始和义净轮流值夜。
原本他是想一个值满整夜的,可是义净死活不肯。
从那一天开过祠堂后,老和尚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有时他真害怕,早上醒来时,再也听不到老和尚的回应声。
知道老和尚身体不好,顾维愈请了两个汝宁府有名的大夫前来应诊,可是大夫们说的话大同小异。
叫人听了提不起半点精神。
隔了几日,姜思贤领着唐允文亲自来看望老和尚。
顾孟平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可从上房里传出来的笑声却让他心安。
等到姜思贤和唐允文走时,顾孟平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唐允文暗自点头称赞。
自这一日起,老和尚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饭量也比以前有所增加。
顾孟平又是惊又是喜,侍候起老和尚也极外用心。
一晃眼,霜降已过。到了十月初一祭祖节。
顾氏开了祠堂,全族同祭祖先。顾孟平代替老和尚上了三柱香。
族里的人似乎都已经知道他与明空老和尚的关系,已经见怪不怪。
只有顾维盛遇到他时,全身上下都觉得不自在。
明明是自己的儿子,可是现在却站在老头那一堆里祭祀。
比他高了好几辈……
顾孟平也不理他,除了必要礼节外,根本就不与他见面。
也不同他说话。
倒叫顾维盛积攒的满腹怨气无处发泄,好像一拳打到了棉花堆里。
生了好几天闷气。
宗祭之后的第二日,顾孟平就被姜府的马车接到了汝宁府。
这些日子,他和唐允文已经厮混熟悉了。
唐允文性格爽朗,才华横溢,为人又极为仗义,朋友极多。他在汝宁府呆的这几日,每日都有旧友前来寻他。
不论是谁,他都热情接待。走时,又有土仪赠上。
惹得孔氏追着唐允文骂了好几天,说他花着别人的银子不心疼……
吓得姜思贤和唐允文在衙门书房里躲了两天,直到孔氏派丫鬟来请才回到内宅。
可是顾孟平却看出来,姜思贤和唐允文是真正的朋友,是那种可以性命相交的朋友。
而孔氏和唐允文的关系也极好,好到能拿着鸡毛掸子追着他满院子骂……
只因为唐允文指着孔氏供奉的观音铜像说,“这是赝品。”
姜思贤的脸当即就绿了!
这观音铜像是他送给孔氏生辰的礼物!买时花了他三百两银子,说是北齐皇族之物。
唐允文是金石大家,少有看走眼的时候……
孔氏看了看丈夫,又看看了唐允文,果断拎起鸡毛掸子去追杀唐允文。
而后将观音铜像用细布擦了又擦了,恭恭敬敬地请回神龛。
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唐允文一眼。
唐允文翻了个白眼,两眼望天。
顾孟平躲在角落里,拼命往柱子后面藏。
他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
少顷的尴尬之后,唐允文又恢复了以前的风度,笑着令顾孟平煮茶。
蟹眼已过鱼眼生,飕飕欲作松风鸣。不用撑肠拄腹文字五千卷,但愿一瓯常及睡足日高时。
不知为何,看到吃茶的唐允文,顾孟平总是能想起东坡的《试院煎茶》诗。
姜思贤就坐在一旁,脸上又是惋惜又是难过,也有欣喜也有不舍。
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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