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孙芳草年年绿,岭头桃花度度红。
碧城夜阑曲十二,是谁重诉梨花梦?
吟着,邬思道再也不能自已,喉头干涩地发出一种似哭似笑的咽声,口中喃喃道:“……当时我说,这诗并不出色,有情而已……如今想起来恍如隔世!你今日居然还有心思可怜我——笑话,我可怜么?……”
“天爷!”金凤姑面白如纸,“你还说这些做什么?”说罢一把抱起吓呆了的阿宝,掩面而去。
邬思道怅然望着她的背影,一阵风扑过来,他打了个寒噤:自己是不是做得过分了?但此情此事,到了这一步,住在金家无论如何是不合适的了。他略一沉思,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装,便架着拐杖出来。不料刚到二门穿堂,可可儿地就遇上金玉泽带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壮年汉子说笑着进来。
“思道,”金玉泽站住了脚,神色多少有点尴尬地看了那个男人一眼,方道:“你这是……?”邬思道微微一躬,高傲地仰起了脸,说道:“姑父,侄儿有几个朋友在京,我要去瞧瞧他们,就此别过了。”
“朋友?……我怎么不知道?”金玉泽嗫嚅道。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的都是些贫贱之交。”
“那也不必就去。你就住在我这里,万事都有姑父做主。”
“姑父,梁园虽好,终非故乡,我焉能久居此地?”
金玉泽早已料到邬思道在府住不安,只不防这么快就折腾着要走,因端起长辈的架子道:“这成什么话?匆匆而来,急急而去,是什么道理?我亏待了你么?”
“不敢,”邬思道挑衅地看着金玉泽,“我不曾说姑父亏待了我,姑父又何尝亏待过我?”金玉泽被他噎得一怔,但这个邬思道他是知道的,最能惹是生非的一个人,怎么能轻易放他出去胡说?呆了一阵,金玉泽换了笑脸缓声说道:“怎么就和你父亲一个脾性?受了多少挫磨,仍旧这么气盛!哦……我差点忘了,这个就是你的表姐夫,党逢恩,如今在西山锐健营,已经做到游击——快回房去,你看这天立时要变,就快黑了——今晚逢恩也不回去,我们难得一处好好谈谈……”党逢恩虽是武职,谈吐却甚风雅,见邬思道气色不善,虽不知就里,也帮着岳丈挽留道:“原来是内表弟来了,怪不得岳父在八爷家吃酒坐不安席!表弟,久闻你的文名了,我虽是武夫,也喜爱附庸风雅。今晚就别走了吧,我们重烧绛蜡,再移酒樽,作一夕快谈……”
邬思道抬头看了看天色,已过酉时,苍穹上黑云翻搅电走金蛇,不时传来沉沉雷声,像巨大的车轮从冰河上碾过,发出吓人的爆裂声。邬思道沉吟片刻,心知难以就此脱身,又有点觉得自己过分,遂道:“那好吧……我明日再走吧。这是造化命数所定……”
三个人的酒吃得并不快活。党逢恩从他二人口风中已渐渐听出了事情的苗头。虽尽力周旋,尽半主之道,无奈邬思道心意不畅毫无酒兴,因见邬思道连谈文也懒懒的,便转了话题,问道:“岳丈,您和鄂伦岱军门坐在一席,我听见你们那边说,皇上有意巡视热河,是真的么?”
“定的过了八月节走。”金玉泽部曹小官,原本没资格与鄂伦岱这样的头等侍卫攀谈,此刻却要在邬思道跟前装大,见女婿问,神秘地压着嗓子道,“这回皇上去承德,是佟国维中堂坐镇北京,张廷玉和马齐两位相爷护驾!已经有旨,发出廷寄,叫在外的五阿哥、十四阿哥从古北口赶回北京从驾,四爷在安徽,也叫十三爷从芜湖水军大营赶往桐城,从速处置河务差使,也得在八月十五前回到北京。”党逢恩道:“巡视热河,无非哨鹿打猎,动这么大的干戈?五爷十四爷不说,原就要回来的。四爷十三爷那边差事极忙,叫回来做什么?”金玉泽连吃两场酒,已面红耳热,要在邬思道跟前炫耀体面,格格笑道:“小辈后生,好生领略万岁爷的圣意。大约太子爷的位子要坐不稳了!”
党逢恩眉头一皱,说道:“您老这话非同儿戏!五月端阳节前,太子爷还代天子往西山劳军来着,好端端的怎么会废了?”“八爷府的信儿还会有错?”金玉泽“吱儿”呷了一口酒,“太子东宫里侍卫全都换了!四爷是***的,这二年在户部清理亏空,黑眼珠盯着白银子,要账要得鸡飞狗跳,加上十三爷这个帮手,逼着人还钱,光外省命官就自杀了二十多个,十爷把家当全都摆在琉璃厂卖——这样的爷将来当政坐朝,还有下头人活命的份儿么?今儿吃酒你瞧见没有?头一桌上挨着九爷坐的那个,就是毓庆宫的何公公,蓝翎子总管太监,如今打着盘子想投靠八爷了!”党逢恩听着不住摇头,说道:“这都是明面上的事。四爷十三爷户部差事办砸了,到外省遮羞避祸,眼见今秋八月十五,万岁爷恰过五十四圣诞,想儿孙满堂,热闹些子是有的。岳父,八爷和太子爷有点过不去,下头人造作这些谣言,听一听作秋风过耳则可,不可全信呐!”
“也不可不信。”金玉泽睨了一眼静坐不语的邬思道,见他一脸的漫不经心,多少有点失望,冷冷道:“逢恩,亲家副宪大人已经退休多年,如今时事已非,早不是康熙十二年亲家从广东逃回北京时的光景了。皇后死了三十多年,又新添了十八个阿哥,各有各的门路,各有各的权势,他也不可墨守旧见,你前程正远,更要审时度势。八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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