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有句老话,富不过三代,看似是无理语句,却总能应验。前两年栖山县周围田里收成都不如何好,许家酿酒所需皆是当年栖山县田里新米,是万万不肯用别郡的,倒也是那姓许头家认死理,许酿香醇依旧,可他付出本钱便要再添三成。
屋漏偏逢连夜雨,许家偏生独生儿子还是个不喜经商喜习武的下三滥货色,那许头家对那独生子也是宠溺异常,早早便送到渔鄞郡一位老武师那儿,每年流水似的银子花销出去也不心疼,只是那独生子天资属实有限,高不成低不就的,当个替人看家护院的教头亦或是押镖的镖师都绰绰有余,可要想借此扬名立万就难了。
真正压垮许家产业的还是武杭城里生意被一家徽州酒贩挤垮了,生生将价压下去,宁肯倒吃赔本儿也要将许酿压下一头,不过那酒贩所售酒水确也有些门道,滋味也仅比工序繁琐的许酿稍逊一筹。武杭城里酒家一见二者滋味相差无几,那徽州酒贩每坛酒水竟要便宜二钱银子,于是乎不出小半年光景,武杭城里便再不闻许酿酒香。
生意被排挤回栖山县,所挣银钱自是要少去大半,县城里酒楼和酒水铺子撑破天每月不过就用得着十几坛子酒水,可新酿出来的许家酿还足有大几百坛子,便联络了松峰渔鄞二郡,用大车运过去,却又不曾想半道上又给山贼劫了去,这下还得倒赔些银子。
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都塞牙,这一来二去的,原本在江州都有些名气的许酿便又缩回栖山县地界来。酒楼酒铺转手半数,倒还能少往里赔些银子,许头家此招也是走得上乘,指不定哪日便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不过今年早些时候许头家独生子又从渔鄞郡回来,说是学有所成了,耍几个把式来看,也还唬得住人,许头家而今有些上了年纪,精力不如早年旺盛,虽说还照看得动自家产业,也该寻儿子回来帮着料理事物,却一发狠,跟在武杭城里一家发达的了远亲写封书信,叫帮着寻份差事,不说谋个官身封妻荫子,到官府里头吃朝廷钱粮也是好的。
然而县里今年歉收不说,徽宿二州饥民流窜到远在江州南方栖山县的也不在少数,各家各户粮食都紧张,哪有肯卖出来酿酒的?即便肯那也是天价,许头家仍咬牙买了十担粮食,说是怎么着都不能断了今年的份,那是从祖辈就传下来的规矩,不管是多坏的年成,哪怕只酿一坛子酒,当年的许酿,还得有。
富仙居本也是栖山县里排的上号的酒家,而今门可罗雀,也难怪,这等灾年,各家日子都不好过,哪还有多少人有闲心闲钱来这等考究地方喝酒?便只得惨淡经营,每日里进项的银子看得掌柜直发愁,不止一次跟总坐在门前巴望着城门方向的许头家说道,早关一日,便能少亏些银钱。
那大腹便便坐在太师椅上的许头家只有一句话。
我儿还没回来,着什么急?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日子流水似的过,富仙居里头掌柜伙计暗地里都猜那许家少爷多半是在外花天酒地,哪能回来?可怜了这顶好的爹,整日干坐在这儿等。
这话传进许头家耳朵里,也只是一笑而过,我儿说了年三十儿前回来,那老子等到三十儿又如何?
腊月二十九,晌午,栖山县城门开了一条缝,放一个回家团年的年轻人进来。
在富仙居门口巴望着的大腹便便老头子鼻头有些酸,远远地招呼道:
“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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