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二爷意识到自己完了,彻底完了,一个人咋能把一峡的血难提前预知到呢?这不大可能,一定是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要不,就是这个荒唐的世界出了问题。怎么能说杀就杀呢,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不对,一定是哪儿弄错了。他反复地沉陷到这迷宫一般的荒诞中不能自拔,终日除了叹气就是用双手死死地抱住自个的头。
更苦的是拾粮。
自打嫁到这院,拾粮从没感到日子会这么难熬。以前不论水家父女是冷脸还是热脸,他都觉活在这院里是一种福。眼下,这份感受全无。人去院空的水家大院一夜间成了一个铁笼子,水二爷哑了,水英英像是疯了,满世界乱跑,人到底在哪,连个准信儿也得不到。吴嫂整天丧着个脸,不是躲在墙角抹鼻子就是抱着月月傻哭。仿佛,西沟桥那一场灾难,撕烂了每个人的心。狗狗呢,自打他从西沟回来,就再也不进他的门,好像,他去西沟是帮马超抓小伍子。总之,这院里没一丝儿活气,阴森森的,令人压抑得窒息。
硬熬了几天,拾粮忽然间明白,一切,都是因了药。如果一岭的药还在,如果这岭上还有地儿供他打发时间,那么,先前那份感受一定还在,绝不会因血光之灾而少缺什么。天呀,拾粮意识到这点,冷不丁惨叫了一声。原来,原来……这院里暖住他的,留住他的,不是哪张脸,而是药!
药!
醒悟后的拾粮彻夜地哭了一场,不知道哭啥,就是想哭。等他从哭声中止住自己时,就发现,水家大院不像了,青石岭不像了,像的,是他一成不变的苦难。夜里再睡觉,就感到炕的冷炕的冰来,时光如一道幕,缓缓拉开,裹住的,竟是一颗破碎得无法再破碎的心。心里面流的,是水家带给他的痛,带给他的伤。水英英以前的骂,后来的冷漠,再后来的热情,就全成了盐,拼命往他的伤口上撒。心那个疼哟,比挨马家兵的枪子还厉。
夜无边无际地撒开,滚滚的夜,黑得没边的夜,顷刻间就将他淹没。他这才知道,男人是不能久长地立在别人屋檐下的,不管这屋檐是温暖还是冷寒,立久了,心里总会长出杂草。以前有药在心里长着,这草,还显不出来,如今药没了,心里,突就全成了杂草。
全成了杂草啊——
可是到后来,他又再次想起了水英英,想起了那夜之后的一个个日子,想着想着,他就恨开自己了。“混账王八蛋,都到啥时候了,你还敢乱想混想,你也不怕天爷打雷,把你的头取掉。”
第二天,水英英突然回来了,一进院就喊拾粮。拾粮慌慌张张跟着水英英往南院去,进了屋,门也没关,就问:“你跑哪去了,急死我了,没听见峡里天天响枪么?”
“放心,他们打不着我。”水英英倒一点不替自己担心,看见拾粮急,会心一笑,眼里露出一份感激。等拾粮给她倒了水,喝了一口道:“我刚从平阳川回来,你想不到吧,二姐一家,全姓了共。”
“你就饶了我吧,现在啥时候,还说这种话?”
水英英暗暗一笑,她就知道,拾粮是听不得这种话的,不过,她必须跟拾粮把话说清,不是她让拾粮也姓共,她对这些没兴趣。但,二姐现在有了危险,仇家一家都有了危险。这些危险,都来自该死的仇家远。
别人的事她可以不管,二姐的事,她水英英一定要管。
她要抢在别人前面,把该死的仇家远找到。如果他胆敢学东沟何树杨那样做叛徒,对不住了,她水英英会亲手把这个祸害除掉!
是你把我二姐拉到了这条道上,二姐的身家性命,你姓仇的得负责到底。这么想着,她冲拾粮说:“你陪我走一趟古浪吧,事情紧,现在就走。”
“做啥去?”拾粮被水英英的慌张劲弄懵了头,他的记忆里,水英英还从没这么慌张过。
“路上再跟你细讲,你拿点干粮,我换件衣服就走。”
拾粮嗯了一声,他知道是急事,如果不急,英英不会连上房也不去,岳丈水二爷快要为她急疯了。拾粮出了屋,往后院那边走了几步,突地又转身,不行,我得问问清楚,不能由着她的性子。
再问,水英英脸色就不好看了:“你怕了是不,怕了我自个去!”
“你也不能去!”拾粮猛就说了这么一句。说完,把自己也惊住了。这口气,他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你……”英英白了脸,正在换衣服的手僵住。
“我是为你好。”
“不用你替我操心!”英英赌气地换上衣服,就要出门,拾粮忽然拦在了面前:“你把话说清楚,去哪,找谁?”
“我要不说哩?”英英怒瞪住他。
“你出不了门。”
“你敢?!”
“敢!”
这一天的拾粮,真就吃了豹子胆,居然就把英英锁在了屋里!其实他已知道,水英英要去找谁,关于平阳川仇家二公子的传闻,是这些日子沟里嚷得最响的,拾粮这样做,就是怕英英跟他来往。
来往不得啊,再来往,祸乱就要引到这院里了。
英英在屋里嚷着,骂着,说出的话越来越难听。拾粮蹲在门外,脑子里阻挡不住的,就想起了英英跟仇家二公子的那些个事。那些事其实很伤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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