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和他兜搭闲话,只为挨时辰等李侍尧的信儿。又看表时已过戌末到了亥初,里边仍是毫无动静。刘全早等得焦躁,心知李侍尧有意拿大,消遣自己主仆,咽着唾沫禀道:“和爷,诚亲王家二十四爷夫人买的几个女孩子今晚在府里演习,几个侧夫人都在看,颙珠爷也在。再回去迟了不说我们有事,倒像是故意儿简慢人家,还有您从五台山给二十四爷请的吕洞宾像,邯郸玉枕,您不亲自回去,怎么好叫家里人给人家?这么着、奴才在这等,李爷要问着,就说明白了,明早儿爷一大早就过来招呼。这么着可成?”和珅咬着下嘴唇略一沉吟,笑道:“我和皋陶公并没有过节儿。你进去再禀一声儿,就说我再三致意,确实有急事,请李大人拨冗接见。李大人实在忙,明日天亮我再赶过来请罪。”说着站起身来立等。脸上仍旧笑微微的,对老板道:“你晓事,明儿有空来看看你家那个坛子,再带我鬼市上头转悠转悠。”
刘全到东院一遭转眼就回来了,已是气得红头胀脸,脖子筋鼓得老高,径对和珅道:“哪里是写他娘什么奏折?明摆的欺负人!上房一溜都黑灯瞎火的!敢情在挺尸叫我们等!那姓吴的说,李大人的禀性儿,黑着灯躺床上打什么‘腹稿’,叫我们老实等!——这不是纯拿我们爷们开涮么?”他呼呼直喘粗气,脸上浑不是颜色,放粗骂道:“王爷我见过,军机大臣我见过。他人不是人,树根不是树根——”他没说完和珅已喝止了他:“放肆!你以为你还是三唐镇的拼命赌徒?你还是刘家当铺的少掌柜?讲话要有分寸!李大人打完腹稿还在草章,夜深不便再搅扰他老人家。相烦蔡老板代禀一下,横竖我一早就过来的。”温存文静一番吩咐,屋里忿忿不平的书吏衙役都回过颜色来,没有人再吵叫鼓噪。老板直送他们一行出巷子口才踅回来,想想和珅度量器宇,犹自感慨不已。瞧瞧东院毫无动静,北院东厢窗上灯影煌煌,是方令诚曹锡宝在合计写文章,他也不敢就睡,只坐外店静待东院出来问话……方正蒙眬间,小吴子进来,劈头就问:
“人呢?和珅人呢?大人要召见!”
“唔,啊!”老板一愣,醒过神来,才想到是问自己,忙起身赔笑答话,将和珅离去时情形委婉说了,又道:“和爷极敬重李制台的,再三致意道歉,请制台谅解,明儿一早就过来给制台老爷道乏……”他没说完,小吴子已经去了。蔡老板犹自站着发呆:这么着一比较,这位制台怎么也透着不近情理,故意找茬儿生事模样,何必呢?
……小吴子进东院上房一长一短转述了老板的话。李侍尧一时没言声,一手挽袖轻轻在砚中磨墨,望着幽幽烛光,瞳仁黯得像土垣里嵌着的黑石头,腮边肌肉抽搐了几下,嘴角吊起一丝狞笑,说道:“这个小白脸,我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哼!”
“大人,”小吴子惶惑不解地看着他的上司,“您要弹劾他?”
“弹劾!——他配?”李侍尧咬着牙笑道:“这不是你问的事。叫弟兄们装束齐整,明天摆队进城。谁敢拦,听我的令,只管拿人!”
小吴子瞪大了眼,失口道:“爷!这可是北京城啊!”
他还要往下说,但李侍尧的眼神制止了他,者者连声退了下去。李侍尧这才铺纸濡墨,焚着了香,在奏事折子上写道:
奴才李侍尧跪奏:前奉旨垂询,尔之离任广州,谁可代之?着李侍尧秉诚据公举荐,以备核实任用。钦此!按奴才自乾隆十二年蒙恩授副参领,旋擢参领,历任正蓝旗副都统,热河都统,乾隆二十年任工部侍郎,即调户部,同年末署广州将军。其间虽屡膺京职,乃其实多赴外差,或理铜政,或办军务,或协办查案,未尝一日居机枢横览全局。奴才素性疏澹,与人落落寡合,惟知奉主以诚勤谨办差耳。虽君子之交不废私谊,然奴才之私友实无堪当此大任者也。
他住了笔,沉吟片刻接着写道:
督抚大员乃国家屏障,代天牧一方疆土百姓,为最要之缺。广东广西邻接海域外藩,华洋杂处汉夷混居,且民风鹰鸷刁悍易于聚众滋事,是以历称难治。以奴才所知,云南巡抚孙士毅聪察干练,湖广巡抚勒敏敏于历事,或可当此任也。
写至此,上下文连贯起看,立时便显出了毛病:表白卖弄。慢说两广总督任缺远不及两江任缺,即使真的是“天下第一难”,也不宜说得非自己莫属。他嘬吮着嘴唇仰身出一阵子神,又提笔疾书:
奴才质本愚鲁才具中平,历任封疆,皆蒙天语谆谆教诲,书简密折事无巨细直通九重,皇上宵旰余绪朝夕指授方略,始得差使粗具无虞,然离任细检,遗误失漏之处在所皆有,近当赴阙面君,一则以喜,又得慰奴才渴想恋主之情;一则以愧,恐奴才平日错失之处,致劳主上之忧。荒寒郊驿青灯孤影,临颖念主之恩,不禁慨然涕下……
他又看看,满意地放下了笔。听听屋外动静,仍是一阵一阵的风,呼呼的声音似乎大了些,时而有细沙撒在窗上一样的屑细沙沙声,窗纸都有点发潮,灯下看去颜色黯淡。惟其如此,更显得静谧安宁,祥和温馨,暖烘烘的催人欲眠。他伸欠了一下,说道:“不早了,我要睡了……”
李侍尧多年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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