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续,那时的我,远不知道什么是压力,什么是将来,什么是失去。直到失去家乡、失去张衣,还差点失去你。
张衣,你也听到读书声了对吧?是啊,里面有我一份呢,稀稀散散错乱无章!又突然整齐了!朗朗的童声像垂直而下的瀑布,声势浩大又清冽纯澈!这是因为呀,下课铃声响了啊!都在督促老师喊“下课!”呢!那时真好,学习是玩,玩也是玩。
成长,好疼啊!
路:
易续,
刚刚是什么飞过了我的头顶,迫使我随之抬头。于是,我认真地看到了这里的天,我家乡的天,湛蓝的天,万里无云,不是我梦境中的样子。
我的家乡,在那场洪水之后早已面目全非,这十几年我不是没有时间没有机会没有能力回来,不过是一段车加一段船的距离。我明明知道自己对它的想念,知道自己有多爱它,失去它我有多伤心,但从来不说要马上回来看一看,跟自己也不说!
我始终逃避,好象只要不亲眼看到,就没有真的失去。我不敢正面这被现实辜负后的残垣断壁,没有勇气正视生命的最初早已失去见证可能的现实!
可是看看吧,与天相连的,还是这条公路。
这是当年这里唯一的公路,几乎穿过整个集成垸。
我多感激它还在!因为它,不管怎么走,都能知道大概身处在当年的哪个地方。我站在这里,清晰地知道长江和沙滩在身后的不远处,两旁的树林低洼处都是农田、高点的地方大概是房子、我家在左后方、学校在右前方、枣树和小狗紧挨着右后大堤。
十八年前的那场洪水、那场洪水之前的许多许多年、还有这十八年,你知道它经历了多少雨雪风霜?当人们迁移、房屋倒塌、杂草丛生,只有它坚挺地守护在这里!它的坚持,是为了偶尔回来的人能找到回家的路;它的坚持,是为了证明这片土地从未真正倒下;它的坚持,是因为它是整个集成垸的脊椎!
这不就像我们的人生吗?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亮丽光鲜不受打击?如若毁坏不能逃避破败不能幸免,我们保持了脊椎的直立,是不是更值得庆幸?
历史是一个永远的存在,我们得面对它、原谅它、接受它、爱它、才能好好地向前啊!
这里安静得只有风声,张衣,你也感觉到了是不是?大地在伸出她的手,抚摸着这两个逃离了十八年懦弱自私又愚蠢的女儿!她是多好的母亲,这么短暂的重逢,也在教会女儿道理!
芦苇:
易续,
这是一片芦苇地,铺天盖地!我边走边拨动身旁的芦苇杆,白色的雪花在头顶一米的半空热闹地飘成一条流水般的白幕,我从不曾见这样的美!小时侯爸妈严格禁止我往芦苇里跑,说猪怕屠宰场,人怕芦苇荡。我这只不怕屠宰场的猪,终于站进了芦苇丛中,欣赏到了芦苇荡极致的美!
我不知道有没有哪个权威机构做过统计,全世界有多少人能有幸一辈子都在自己的家乡生活。
“家”这个词在语言和语法之外,被现实赐予了多一层含义:家乡。
你不再生活在这里,你的亲人也不生活在这里,你许多年都跟它没有联系,但这里有你的根,是你生命的起源,是你魂牵的地方,是你睡梦中想回的“家”。
我爸爸以前就是芦苇场的,后来离开了集成垸也一直做芦苇生意,我其实就是芦苇养大的孩子。
爸,我回集成了,我回我离开了二十年想念了二十年的集成了!我曾跟你说我总是梦到集成,你说你也会做梦梦到你小时侯的家……我爸十几岁就离开了他的家乡来到了我的家乡,他说他也会梦到他儿时的家。我们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才会聊到这些,我知道我俩羞于表达些什么,可都有藏不住的时候。
是不是每一个少小离开家乡的人,对自己的家乡都有一份刻骨铭心的眷恋?是不是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块和自己的生命一样重要的土地?爸,你也想回家乡吗?
妈,我到集成了!在这里你曾怀胎十月生下我,为我取了名;在这里你教我写字送我读书;我一岁就开始数油菜花瓣“1,2,3,4”,两岁就在沙滩上写自己的名字,三岁已经开始对着长江背唐诗,可是我没能成为数学家,我连自己的名字都没写得很漂亮,我现在能背出的唐诗宋词不比三岁多……妈,对不起啊!妈,谢谢你啊!
我闭上眼睛,听着风吹过芦苇,微笑了。
张衣,我把你完全地又交还给了这片土地,你也在微笑对不对?
我们现在都知道了,即使再过一个十八年两个十八年直至沧海桑田,这片土地,这片天空,一直都在!
不是吗?
他们一直都在——生我们养我们的父母,我们深爱的易续和张恒礼,还有今天才回来看一看的家乡……时间和经历都经历了百转千回,这些爱,一直住在我们心里最坚定的那个地方!
蒌蒿:
“易续,这是蒌蒿!”我采起一根蒌蒿说,“采一些回去,让我妈做给你吃!”
“这个?”他半信半疑地也采一根,“这能吃?你妈做给我吃?”
“当然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叫了‘妈妈’以后,她做的你就可以吃了!”
他假装气愤地又采了两根:“逼婚啊这是!”
我呵呵地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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