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晏清这才想到,自己怕是漏了件大事,急忙问道:“父亲,太后可是已定下了大行皇帝的丧礼规制?”
许国公就着羊肉糜,咽下口中的胡饼,回道:“太后认为,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且雍州尚处战乱,甚不可取,故而改了旧制,只令五品以上官员和命妇至承明殿举哀祭拜三日。更是以日当月,二十七月的国丧缩短到了27日。”
许晏清愁容不展,作为三品诰命,静姝自是躲不开这接连三日、早中晚三次的祭拜,听闻先帝驾崩时,便有不少老弱的文臣和命妇大悲之下晕倒在地,实则因这祭拜之礼异常辛劳。
许国公见他面有难色,笑道:“你莫不是心疼新夫人,便是你母亲,也得熬过这三日。本该先守孝,再行登基大典,如今怕日久生变,已然改了旧礼,这祭拜是万万不能再省了。”
许晏清点头,虽是这般道理,却不晓得静姝能不能撑得住三日。
静姝还在用早膳,赵氏已派人送来孝服,那嬷嬷说道:“明儿起大奶奶要去宫中祭拜三日,夫人命绣娘连夜赶制了两身衣袍。”
静姝也呆住了,竟还有这茬子事,送走了嬷嬷,便唤玲珑取来几本妇科医书,认真翻看起来。
天色已暗,心焦如焚的许晏清赶了回府,进屋便见到书案旁,静姝正专注地在红烛下看书,暖暖的光照在她的面上,柔和如水。
听见他的脚步声,静姝从书卷中抬起头来,浅浅一笑,笑靥嫣然,回头挥退了左右。
扫见一旁的皓白丧服,许晏清问道:“明日祭拜大行皇帝,你的身子可要紧?”
静姝浅笑依旧:“世子放心,我这几日吃得好,睡得沉,况且你知我一向康健,区区三日不在话下。”
许晏清实难安心:“明日你若有不适,便寻宫人来唤我,我尚有护你之力。”
静姝佯作不耐:“世子几时变得如此絮叨。”
许晏清见她浑不在意,释然一笑,便唤婢女传了晚膳。
次日卯时,京城的官员和诰命便排队入了承明殿,百官随那十二岁的新帝在正殿跪拜,命妇则随周太后和赵太妃在偏殿泣拜。
静姝低垂着脑袋,亦步亦趋地紧紧跟着赵氏,毕竟这其中礼仪她并不清楚。
祭拜之礼忌讳女子妆扮,那些平日靠着三分颜色、七分妆容的命妇们眼下再无鲜亮颜色。举目皆是哀色,偶尔抬眼看向那大殿之上的乌沉木梓棺,再看看身边那些身着素缟、素面朝天的妇人,静姝只觉头皮发麻,瘆得慌。
静姝混在众人中假模假样地哭泣着,期待被淹没在人群中寂寂无声,却总能在无意间瞥见旁人投来的眼神,上至太后太妃,下到宫女内监。
今晨,于相夫人梁氏对着前来送行的长媳低声抱怨道:“方才照了镜子,才知自己已人老珠黄,真是没脸见人。”
卢氏安慰道:“母亲平日保养得最是得宜,这满朝的诰命中怕是寻不出比母亲更精神的命妇了。”
于相在一旁斥道:“祭拜大礼,你居然还有心思关心这些,太过荒唐!”
自从于相支持的庄王在皇位之争中败北,于相的脾气就越发暴躁,梁氏瞬间噤声,灰溜溜地爬上了马车。
入宫见到那些面色萎黄的老姊妹,梁氏瞬觉安心,自己还是可以抬头见人的。
冷不丁看见国公夫人赵氏身后那素雅清新的佳人,一众命妇们瞳孔微缩,嘴角抽搐,偏生来了一个叶静姝,衬托得她们愈发百拙千丑。
女要俏,一身孝。命妇们出门时还在感慨这句俗语怕有蒙骗之嫌,可如今眼见那叶静姝俏生生地站在那里,不施脂粉却依旧清丽得楚楚动人,暗叹同人不同命。
眼下,哭了几场,湿了几块帕子,命妇们都乏了,这大行皇帝她们难得一见,何来那刻苦铭心的追思和哀凄。三品以下的命妇大多未曾见过传闻中一嫁更比一嫁高的三嫁之女,难免一边做戏,一边张望着。
静姝撇撇嘴,只觉腰背酸痛,双腿麻木,无暇顾及其他,眼下全靠意念撑完这一日。
好歹熬过了前两日,便是许晏清也稍稍放松。晚间,坐在书案前,看着玲珑为半趴在塌上的静姝轻揉着后背,欣慰地说道:“静姝再撑得一日便好,回府便可好生休养。我让朱进炖了碗羊腰子,你待会睡前食了它。”
静姝惊讶:“太皇太后不是下了旨意,27日守孝日中不得食用荤腥。”
许晏清有些神秘地低声说道:“无妨,避着人炖的,无人知晓。”
往日里,静姝总觉得他是位明月般清冷皎洁的君子,如今却发觉他的性子渐渐生动起来。
待那碗腥臊的羊腰子端到面前,静姝险些吐了出来,暗骂这朱进的厨艺实在拿不出手,怎么就不知抽了臊筋,多放些姜蒜之物。
许晏清并不知她内心所想,一脸期待地盯着她,静姝只好勉力冲他一笑,忍住恶心,皱着鼻子吃了下去。
不知是这碗羊腰子在胃中翻腾,还是在那承明殿中阴寒入体,静姝夜里噩梦连连,最后竟梦到咳得满身是血的永庆帝怒目圆睁:“乱臣贼子,竟敢怀着卫家的子嗣站在朕的灵前,朕定要诛你叶家九族。”
静姝惊醒,背上已吓出一身冷汗,望着黑漆漆的帐子,用衾被蒙上了脑袋,攥紧了被角。好在耳边传来许晏清轻缓的呼吸声,静姝才断断续续地浅眠了几觉。
翌日寅时三刻,朱进又在屋外轻轻扣门,静姝迷迷糊糊地醒来,掀开帐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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