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奇怪摇头,阖伯低声:“是咸寿宫中的苍茴姑娘亲自来传的话,想来不会有错。只是,苍茴姑娘提到太皇太后曾手执翎羽扇,念了句‘籍父其无后乎’。看她神色,此句似有话外之音。”
“‘籍父其无后乎,数典而忘其祖’。已然搬上明面冷嘲,哪里有什么话外之音。”冷笑一声,桓娓语气讥讽:“我一日不在她面前受辱顺从,她便一日怀疑恪儿忠心。父皇建国历程我如数家珍,若论伟业丰成,她所作所为何曾多于我?不过是母凭子贵尊奉为太皇太后,以此名望做顺水人情收拢郭氏人心,坐收渔利罢了。如今倒明嘲暗讽,言我有二心?真真可笑至极!”
桓娓神情孤傲,言语间对太皇太后屡有不敬,而阖伯也并未出言劝止,只是默默倾听,可见两人芥蒂颇深。若我没有记错,胡汝现下的镇军大将军正是郭姓,郭氏一族在归桑也算是名门望族,太皇太后身后的靠山委实坚实稳固。
正自思量间,桓娓已拉着我起身。不解唤她一声,桓娓回眸望着我温和道:“宫中人心叵测,你一人前去我实在难以放心。何况太皇太后对着翎羽扇说此话,针对的便是我桓娓。于情于理,我都应与月穆一同走一遭。”
“公主若因月穆与太皇太后矛盾加深,那月穆便真乃天地不容,罪孽深重之辈了。”
我担忧,她却轻笑:“与你无关。我与太皇太后间嫌隙分明,自始而存,既非轻易能够调和,也便绝非一朝一夕便可化解。且太皇太后言尽至此,我若再不理会她言外之意,执意避见,倒显得我不懂事,平白落人口舌。月穆宽心便是。”
桓娓所言不无道理。虽我仍忧心她与太皇太后冲突,却也无立场多言胡汝皇族家务之事,更无法拒绝其好意。
更衣梳妆毕,我着一袭素色月华裙,所谓“裙拖六幅湘江水”,腰间细褶数十,各为淡雅色。前后正幅,轻描细绘,行动之如水纹涟漪,风动之如月华美秀,飘扬绚烂,因作此名。
此裙是桓娓赠我的见面礼,见我穿着甚是合体不禁笑道:“月穆天生丽质,气质与这月华裙极为相配。”
“不过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罢了。”我略羞赧,任桓娓携住,一并上了马车。
虽已进过归桑皇宫两次,却俱止步于宣事殿。此番是我首次入胡汝后宫。
较之凉鸿终蜀的层台累榭、画梁雕栋,泛夜忝渠的水木清华、百卉千葩,归桑的宫宇却有直指云霄之势,蔚为大观。
我同桓娓并肩而行,轻声说笑,听得一处有女子交谈声便绕开避往,免惹麻烦。这般行了约一盏茶时间,眼前豁然开朗,昂首望遒劲的黑漆真金字匾“咸康宫”三字外,先见门楹对联,所书“洪范演畴征备福,黄钟肇律叶长生”。
殿门处已有一名小宫女候着,见我二人迎将上来,施礼起身后道:“伶月帝姬,从顺公主。太皇太后已于东院福宜堂久等二位了,请二位随奴婢快行几步。”
“有劳……”
“不劳苍茴姑娘了。”我方启唇,便被桓娓岔过话去:“这咸寿宫本公主最是熟稔,不必苍茴姑娘多费脚力另去一趟。本公主与伶月帝姬自行前往便可。”
“……是。”似也习惯桓娓这般随性,苍茴不再多言,福身退下。
我偏头去看桓娓神色,虽仍貌似平静,却到底难掩不耐。
又行了一段路,确认周遭无人,桓娓方叹息一声,低声道:“太皇太后一向行事谨慎,从不曾在旁人眼中口中落下半分不是。福宜堂乃是咸寿宫中最尊之所,她在那处等着咱们,对外既圆美名,对内谈话内容为何,外人也轻易窥探不得。这番滴水不漏,月穆更需打起精神,勿一时失言,而正中其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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