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沉了远山,隔着缓缓浮动的薄雾,映红了连天的火烧云。过些时候,林子里的乌雀哑着叫了几声,催出了东山的月,也惹得整片林子的雀群噪了起来,披着流纱的月光飞过南湖,点起几处涟漪,水波成文碎了星影。
寅时的月光最为神秘,于是寅时月光下的一切,都多了一丝不可捉摸的意味。少年仗剑,皓月染了发梢,更有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露气。
二十出头的年纪,恰是大好时光。眉梢剑字,天庭地阁。玄青色的斗篷,玄青色的衬服,玄青色的发带,玄青色的剑鞘。行者如风,又怎一个寒意了得。
“你是谁?”
“你是谁?!”
声音听来颇为娇弱,但如此荒远之地,想必不是个女子。少年定了身,只搭声,不回头。最好是非敌非友的过客,若是有心之人,怕是难免一战耽搁了路程。
“敢问公子,可是锦家的将军么?”
少年猛地蹬地飞身,刀鞘划出一道凌厉的圆弧。落地无声,煞寒的刀尖正正抵在那人前额。杀人,唯快不破,但凡诛心,高手仍可临死前再博个同归于尽。穿颅,是不留给对手哪怕分毫机会的。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是桃妖,你知道桃妖么?”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既是桃妖,你我殊途。”
“三千年,我偏看上你一个。”
若是个女子,定是句动心的情话。少年不作声,如同融进了沉寂的暗夜,星河斗转,天上月下已然是宿命定盘。
“我若随你,你会成就一番功业。”
“你若随我,来日,你是‘桃医圣手’,名扬天下。”
戌时飞过南湖的雀群扑腾着飞回林子,哑着唤了几声。风擦着湖光,不曾吹皱。只是星影眨了眨,望着湖畔的红尘。
“锦晔。”
“百里越。”
“我已时日不多。”
“爷,我知道。”
“黄沙埋骨,英雄无觅处,锦家后事…”
“爷,我知道。”
人生天涯,鸿雁长飞光不度。难得不问前尘,只不过眸间一瞬。有些誓言不用说出口,有些情愫不必藏于心,或妖或人,太多人间至真的惊鸿一瞥注定了故事的结局,也拉开了故事的序幕。
山水遥遥,百里越随着少年漂泊,灯红酒绿的夜城,炊烟袅袅的村落,常有云深不知处的樵夫唱着山歌,偶见散学归来早的孩童乘风戏鸢。战场厮杀,‘桃医圣手’,谈何容易,谈何难。
百里越听见隔间里的人起身,从梦里醒了过来。十年了,这与锦晔初相遇的梦回放了无数遍,一夜孤枕一夜归,一枕梦回一枕泪。
“爷,醒了?”
“百里越,我要一个人出去走走。”
“爷~”
“回去!”
“爷…”
恍如当年,这背影着实恍如当年。百里越是妖,妖也有情感,妖也有泪。白驹过隙,如今的家业也是埋了多少白骨,沾了几分血色的结果。可斯人已逝,十年酸楚,岂止两行泪。
整整一个时辰,少年终于把故事讲完。他本是冷淡之人,话从不多,言出必冷。平日里对百里越呼来喝去惯了,此时也不知怎的,说起往事,除却动容,竟没了这十几年的冷漠与傲气。
玄青色的斗篷,玄青色的衬服,玄青色的发带,玄青色的剑鞘。百里越看着眼前如此熟悉的少年,泪在眼眶里打转。上次流泪,还是在锦府那一夜。
“百里越,我十岁那年,你曾说我背影与父亲极像,那一夜,我第一次见你哭。”
“爷,百里不过是个桃妖,百里陪你一辈子,差一时,一刻,都不算一辈子~”
“百里,今日,我踏入战场,你伴我左右。”
“爷~”
三千年修道成精,三千年等待良人。一眼前世,一眼今生。人生有人生的意义,妖生亦有妖生的价值。医者仁心,悬壶济世,纵以三千之年月,换此生之相随。世间多得是险恶,前路从来未卜,我在,手不能刃,但求回天有术。
梦里不知身是客,锦府雕梁画栋,胜却从前山林野宿,千年孤寂。梦回阑珊,犹记初遇,此生相许。
梦里不知身是客,我已是锦家之人,从此天涯共渡,功名利禄早是身外之物。梦落庭花,一如初遇,来生再续。
少年仗剑,白衣相随。
夕阳沉了远山,隔着缓缓浮动的薄雾,映红了连天的火烧云。过些时候,林子里的乌雀哑着叫了几声,催出了东山的月,也惹得整片林子的雀群噪了起来,披着流纱的月光飞过南湖,点起几处涟漪,水波成文碎了星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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