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七死了。
尸体是更夫发现的,一枪正中眉心,歪斜在霞飞路旁的小巷里。霍左只听了下属说的这一句,就沉下了目光暗暗揉着手底的刀柄:“都不用查了,法租界想想都知道是马维三干的事儿。”
他这样说,就有人骂:“马维三真不是个东西!先前您不在的时候,他先带人缴了咱南市弟兄的枪械,又跟程长宇狼狈为奸活埋了青浦的几个弟兄。”
“就不说他为了讨好日本鬼子做的那套肮脏事儿了,自个儿老婆都能送人日本人床上那龟孙子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要我说早该杀他了。”
霍左都阴沉着脸听着。吴老七死后隔天青龙会里跟着他的又有五人遭暗杀,一时间本跟着他的弟兄都惶惶起来。到第三天时,霍左和底下的人开了口定了信:“马维三活不了。”
就算不是为了大义为了死去的弟兄,霍左也要杀他。
国民党要杀马维三,地下党也要杀马维三。所以霍左在走下一步棋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沈一弓和秦明月。这一场局如若要布,非他三人不可。
没曾想倒是秦明月先找的他。她是带着党国命令来的,重庆那边将尤一曼与他二人安全送出上海,至于是去香港还是重庆他们可以自己选择。
当年“四·一二”政【和谐】变,他们是党国的好打手,如今上海沦陷,多少党国没忘了他们。霍左自己不能想逃,但不代表他不想让尤一曼有个更好的去处,私底下早就跟秦明月谈过了。至于这事儿什么时候办,具体怎么走,霍左亲自找尤一曼谈。
自吴老七的事除了以后,尤一曼便带着丈夫住进了四马路一角隐蔽的小公寓里,不到百平米,家具杂物堆得满满当当。霍左到楼下时刚过正午,楼里飘着寻常人家的炊烟气,他照着尤一曼给的地址寻上楼,正看见小梁先生蹲在煤炉边拿着黑色铁钳起蜂窝煤,抬头看见他了,和他笑笑,说:“一曼在屋里打扫,你等会我叫她。”
语毕便喊了一句:“曼曼,老霍来了。”
屋子的门由人打开,尤一曼穿着身毫扫帚站在门后朝他笑笑:“进来呐!”进屋时又回头和梁清文说,“一会儿水烧开了给他泡杯茶。”
在屋里落座,也喝过梁清文泡着茶。尤一曼如上海弄堂那些寻常妇人般扎着发在他桌边坐着,听他谈起重庆那儿的安排。在来前霍左还以为她会拒绝,但到了以后看这儿的景象,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尤一曼握着玻璃杯,指腹轻抚过上头凝起的雾气淡淡开口:“你不要怪姐姐,小霍。我已经快五十岁了,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我陪着你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以前我和你一样是不怕死不要命的,可现在发生那么多事以后我怕了。”
她抬起头,正好能看见屋外蹲坐在煤炉边的男人。
“我怕的不是我死呀小霍——我怕的是我独活。”
风云一生终要落幕,尤一曼说她找着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了。霍左说这样好,真的,真的好。便留下两根金条偷偷放在那张桌下,带起帽来走出了门。梁清文看他要走,还跟过来,问他一句:“老霍,一弓那儿……”
霍左握了握他掌心与他笑了笑:“你放心,沈一弓那边有我,你安心陪着我姐吧。”
一天后秦明月来找他,说人已经送走了,这会儿已经在去重庆的飞机上。
霍左说:“去重庆了也好,到了大后方,还有许多事能做。”
当日他二人便一同去找了沈一弓。当时去时沈一弓和他儿子还在吵架,听赵妈说客人来了,皱了眉憋红了脸瞪着沈强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还是霍左开口解了这沉默问:“怎么了,小强,你和你爸吵什么?”
少年人咬了咬牙,不顾沈一弓目光阻止与他高声道:“我入了伍,加入了空军队伍!明儿就要去杭州笕桥报道!”
“你这是去送死!”
沈强就冲他父亲反驳:“人人都上战场杀敌,我凭什么不能去。我知道你也是,卢爷爷跟胡叔叔怎么没的我心里头清楚,这个时候你叫我不去不可能。”
“可——”沈一弓历来不是个擅长辩驳的人,一个“可”字出来了,半天也没说出点什么东西,倒是秦明月在旁鼓起掌,说:“好呀!”
“这还好?”
那女人拍了拍沈强肩膀:“为国争光,还是空军,好得很。”
沈一弓气的说不出话,抬眼去看霍左,那人竟也站在沈强那一方:“孩子心里头有数,你难道要他躲在后方做懦夫?咱们给他起的榜样,总不好不叫他学你吧。”
“……可现在去做飞行员,上了天,他还有命落地吗?”
“爸,我……”
“算了。”沈一弓摇着头,最后看了小强一眼也就懊丧地罢了罢手,将他那只皮箱递还给他,长叹了口气搂过少年人的肩膀,“我送你去车站吧。”
这些事情拦又要如何拦?就像霍左说的,是他们带的好榜样。将客人留在家里送孩子出来虽有些不礼貌,但沈一弓知道霍左他们能够理解。孩子大了,也管不住了,送小强去车站的路上,他才知道这孩子瞒着他早就去过征兵处了。
将分别时沈强紧紧抱住了他,红着眼眶说:“爸,我不是想瞒着你,我就怕你从头开始就不肯让我去。”
都已经把孩子送到车站了,还有什么能说的?沈一弓就是骂这会儿也骂不出口了——因为说不定这是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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