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烟影映在腿上,腿的线条弯曲,他按开车窗,冷空气不由分说的跑进来,流年不由打了个寒噤,烟从他指尖升腾,飘向窗外,冷空气像把这城市里所有真实和虚伪的热情全部冻住了似的,他只觉目光所及,一片萧条之象。
回去时保姆正蹲在客厅里收拾什么,他这才注意到车椅四周洒落食物的残骸同时还有白色细碎的瓷片,不用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决定询问一下以示关心和关注。他流年没想过要袖手旁观,对一切跟他有关联的人与事。
保姆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没回答他的任何话,他的老母亲仍旧僵坐在轮椅上,目光平视,没人知道她在看些什么,正如没人知道她在思考些什么一样。他想哭,想问她究竟想怎样,究竟想让他怎样。但是他没有问,而是伏低了身子蹲下,仰起头来看自己的母亲,看见她脸上刀刻一样的皱纹,还有浑浊的目光,脸上的沧桑,她头发几乎全部都白了-----此前她没有这么多的白头发,去年,去年还没有这么多,她老了,她的心先于她的身体老掉了,一个画面突然间闯入他脑袋里,从里面朝外烂掉的水果,表面上看起来还好,不过里面已经腐烂了好久。这世间有两种人:一种人会把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面上,所有人可以看得见她的悲辛;另外一种人则善于隐藏,以为她一直好好的,谁知道她早从里面死掉了。
他妈妈是这种人吗?陈莫菲呢?他找不到答案。流年低下头来,等他再将头抬起,仍旧找不到母亲的目光,也许只有父亲可能解救她,也许父亲也不成,也许时光倒流才可以,然而时光永远不会倒流。他真想劝她两句,都过去了,他也死了,如果他真有相好的,那相好的也死去了。
他不知道自己母亲正因此而纠结------他们全部死去,人间没办法成全他们所谓的爱情,他们到另外一个世界圆梦去了。他那样想离开她,尽早去跟她汇合,不惜以死为代价。
她不晓得自己究竟哪里不好,他从床上开始逃起,逃到另外一个房间,现在更远,逃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去----另外一个完全不会有她的世界里。
他这是有多么的讨厌她,既然那样讨厌她为什么不及早坦白的告诉她,然后离开她。她也有权利获得、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她有这个权利!她是有这个权利的!她不是没有人喜欢。年轻时也有人喜欢过她,那样喜欢。再大一点也有人喜欢过她,不过为了他她拒绝了所有人,她拒绝了全世界。为什么她可以为了一个男人拒绝所有人、拒绝全世界然而他不行!
男人!
呵呵。
也许男人永远无法拒绝不同的女人。而女人拒绝的也不是不同的男人,而是未知的可能。男人偏向侵略与扩张,所以他们不怕那些未知,未知因其神秘莫测、难以捉琢反而让他们心向往之。而女人偏向保守,所以她们害怕那些未知背后隐藏的凶险。她们不想冒险,然而不变、不肯改变、害怕改变反而会成为她们生命中最大的凶险。
她醒悟得太晚了,噢,不对,她一生都完全醒悟。醒悟是个复杂的过程,像小鸡从蛋壳里破壳而出,需要从内向外打破的力量,她没有这种力量,她的力量一生都被淋漓尽致的应用在那个叫做流念的男人身上,她关注他关注到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内在与外在,在流念面前,这些全部不复存在。
为他付出了这么多,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她目光直视,回忆却在频繁的回头。她不停的回头,不停的回头,回忆带她重新回到从前,那些她永远也没有办法回去的岁月,如果、如果、如果......
她只是觉得不值得,这辈子太亏了。
真是太亏了。
她不能再输了,然而她也没什么赢的机会了。而且就算是赢,要赢什么呢?她有些茫然。她只剩下儿子了。儿子,她想到流年,儿子,她在心里重复,儿子不会背叛她,因为她没有办法选择。
她不自觉的微笑起来,然而流年并没有看到她上翘的嘴角。
“放过我吧。”他想说,“我是您的亲儿子。”
他自己也有亲儿子,然而他并没有为他做过些什么。
不知道多年以后陈莫菲会不会成为今天他母亲这个样子。
流年觉得有些难以想像。
世界总会出乎每一个人的意料。然而每个人都曾经觉得自己可以完全掌控世界,这多滑稽。
他站起来,有点儿疲惫。地上那片狼籍已经被收拾得七七八八了。
“小心点儿。”他出言提醒保姆,“别划到手。”
保姆抬起身来看了他一眼,决定保持沉默。
他默然走近沙发,然后让身体陷进沙发里。
这家里现在大多数时间都像在上演默剧,有时这沉默让他感觉到窒息。
命运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不时想到这句话。
然而他似乎并没有还手的力量。他回忆很久以前很久以前的事儿,他觉得自己最近像是一个老人,尤其父亲走了以后,他常常回忆起父亲健在时候的样子:他爱看书,也爱写字,不大陪他玩儿,脸上没什么太过激烈的表情,总很平静。有段时间流年于此深以为然,认为岁月一定曾经给过父亲不少才让他最后如此内敛、如此波澜不惊。
他还想到自己小时候,什么时候来的?具体几岁他怎样也回忆不起来,一定是懂事了,也一定记事了,父母亲分开睡,他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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