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莹刚要开口再发一阵感慨,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他看到这船正在慢慢从江中向着江左岸边靠去。
“这是去哪里?”
薛莹提高了警惕,他的儒生形象顿时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情报官员的气质。
“一处景色而已,薛大人不必如此紧张。”
荀诩一脸轻松地回答,然后偏过头去,命令糜范让船工开的再快一些。
又开了约摸四分之一个时辰,船距离左岸已经只有十几丈之遥。
这通常是船只靠港的标准离岸距离,薛莹也注意到这一点了,他双手抄在胸前,警惕地望着这艘船的动静。
又过了一会儿,船头远处可以看到出现一处建筑,半在陆地半在水中。
“牛津码头!”
薛莹忽然大叫道,他猛地推开荀诩,冲过去一把揪住糜范吼道:“立刻掉转船头,不准再继续靠近!”
“可……可是大人,这是不可能的。
现在北风正急,我们的船又是满帆。
就算现在落下帆来,船本身的速度也已经够快了,没法立刻停下来啊。”
“我不管!你给我立刻调头!”
糜范慌张地从身旁拿出一个簿子、一个两脚规范,结结巴巴地演算给薛莹看:“您看,若我的演算没错,这条船在江中调头的最短弧线长度是一百六十步,而牛津码头距离这船现在只有一百多步……”
薛莹怒不可遏地抢过糜范的簿子撕个粉碎,再次强令他停船。
可这时候已经晚了,货船庞大的身躯已经摆头不及,它用木制船壳撞开江面漂浮的两道竹闸撞开,一头扎进牛津码头的入港水道里。
四、五名水手匆忙跑到船头用竹篙和木桨抵住江底,船两舷各自抛出一个铁锚入江,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货船终于稳稳地停在了牛津港之中。
荀诩这时候才不动声色地走到糜范面前,掏出自己的令牌,用足以让薛莹听见的声音大声说道:“糜先生,我现在以蜀汉敦睦馆主薄的名义征用你的船只为临时外交船。”
“是,是,能为皇帝陛下效劳是我们的荣幸。”
糜范连连点头。
在一旁的薛莹一改平时儒雅冷静的形象,用极为恼怒的眼神死死盯住荀诩,扭曲的表情鲜明地传达出一个信息:他被耍了。
本来按照薛莹的构想,外交码头所有可用的船只都已经被送去“检修”;而民用商船又因手续问题不能离开武昌地区,他认为这已经彻底堵死了荀诩的两条传输通路。
但是他没有想到,荀诩巧妙地钻了这两者之间的空子,让民用商船驶入武昌附近的牛津外交码头,并将其征调为外交船舶。
这样一来,荀诩既没有违反民用商船不准出境的规定,也使牛津码头有了可用的外交船只----根据吴蜀两国外交协议中一条并不醒目的补充条款,任何在牛津港口内的船舶只要有外交人员搭乘,将被自动视为具有外交船舶之身份。
结果,薛莹苦心准备的两个“小动作”被轻松地破解了。
现在糜家商号的这条货船已经具备了外交船舶的属性,而外交船舶是不受出境手续限制的,薛莹已经没有办法阻止其出航。
荀诩总算也对东吴耍了一次“小动作”。
已经升格为外交船舶的糜家商船载着文书大摇大摆地再度离开了牛津港,荀诩和薛莹两个人怀着不同的心情目送它驶向江州,一直到大船的船帆在地平线上彻底消失。
敦睦馆派来接荀诩的马车先到,荀诩友好地邀请薛莹一同回城,被后者礼貌地谢绝了。
看薛莹的表情,他宁可沉到长江水底也不愿跟荀诩同一辆车回去。
于是荀诩单独坐着马车返回武昌。
到达敦睦馆以后,他看到张观也已经回来了,一群人包括郤正围在他身边,议论纷纷。
郤正一见荀诩,问他怎么这么迟才回来。
荀诩将整个事情说了一遍,张观急切地打断他的叙述,问道:“我不想知道你是怎么做的,我只想知道你做到没有。”
“文书已经被顺利送出去了,不出意外的话,十天之内就可以抵达成都。”
荀诩回答。
“那就好,虽然还是有些晚了……”
“你今天见到了孙权没有?”
荀诩问,从张观的表情来看事情并不顺利。
“没有,连内城都没进去,直接被挡在了宣阳门外。”
张观摇摇头,不过神色并不怎么沮丧,这是在意料之中的事。
孙权自己心里有鬼,恐怕是不大愿意见蜀汉敦睦使的。
郤正气愤地说孙权自己既然知道大节有亏,又怎么敢一意孤行,可惜他的指责孙权听不到。
大家又议论了一阵,但都没有什么建设性的东西。
目前敦睦馆能做到的事情就只有这么多了,接下来只有等待成都发来下一步指示--究竟是继续敦睦往来,还是赶在开战前收拾行李连夜撤回益州,这谁心中都没底。
张观看天色已晚,就让大家都各自回去休息。
荀诩折腾了一天,也觉得乏了,于是拜别张观与郤正,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这间房间在敦睦馆里不算大,但是地处偏僻,旁边还有一角小院几丛青竹,颇为幽静。
荀诩回到屋子里,将沾着汗臭的衣服丢到门前竹筐中,直接躺到床上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荀诩忽然觉得有人在摇动他的身体,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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