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尸山血海中寻找了很久,都没有再找到一个活口,就好像这死了几万人的战场上最终活下来的就只有他一个。
他在尸堆中找到了帅旗,从那些累累的尸海中扒出了自己父亲的尸体,见到父亲到死的时候依然是维持着顶天立地的站姿,双目圆睁,望着函关出口的方向,仿佛带着无尽的惊怒,又带着无尽的遗憾。
明明他们这里离出口就只差那么几百步,可是那些机关、那些不该出现在蛮族中的高手,却把他们整支军队都留在了这里,让东狄从今日之后就再没有岳家军这样一支神兵。
他抱着自己父亲的尸体,他的身体在死后跟他身上的甲胄一起化成了万钧的重量。
在平时,他或许还能够把穿着铠甲的父亲扛起,可是现在他自己都身受重伤,不知道命火还能够燃烧多久,这个在尸堆里爬出来的少年将军只能拖着父亲的身体,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他父亲在死前依然望着函关,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把父亲带到他想去的地方,而至于那些被他落在身后的同袍,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走完一趟之后,还有没有力气再回来,把他们带出去。
也许他这一口气只能够支撑着他把父亲背到关口,然后就要在他这每走一步都有鲜血带着生命一起流逝出去的身体里消散。
风沙迷眼,吹动染血的战旗。
他是东狄战神的独子,是这支神兵的少将军。
从他出生以后,他的父亲就没有打过败仗,他从学会走路开始,就在军营当中跟着他们摸爬滚打。
他们所有人都把他当成自己的子侄、弟弟,对他多有骄纵。
从前他觉得自己这般疏于训练没有什么,天塌下来总有高大的父亲在前面挡着,也有这些疼爱他的叔父和兄长们为他披荆斩棘,给他留下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让他能够长大到足以扛起岳家军的旗帜。
鲜血从他的额头流下来,少年咬着牙,不知道这鲜血里混杂的究竟是自己的汗还是自己的泪。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不管流再多的血、再多的泪,都已经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他没有时间再来训练自己,也没有这样一支军队再等他长大。
视野渐渐模糊,周围的声音和光影都在离他而去,背上父亲的重量正在变得越来越沉重。
他的腿像是灌满了铅,要往前走一步,都极其艰难。
“爹……”少年嘶哑的声音响起,“再等等,我们就要走出去了……”
他的牙根都流出了血,紧紧地盯着前方,机械地朝着那个方向走。
不知又走了多久,不知他们离函关的出口已经多了多少步,但是总算是走出来了。
而他体内爆发出这最后的力气也在这烈阳下完全消散。
这背负着父亲尸体的少年向前扑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在意识彻底消灭之际,耳边只听到马蹄声。
他想,是援军还是敌人?
可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到了现在才出现,于这战局已无意义。
这是他最后的念头,他被无尽的黑暗拽着向着下方去,身上的那些痛苦仿佛都在这一刻离他而去。虽然迟了几息,但是死亡还是来了,要把他从这里带走,带到跟他的父亲和他的同袍一样的地方去,而不是在这场战役中留下他一个人,背负独活的耻辱,背负被留下的沉重。
对一个不过十六岁的少年来说,这样的死亡已然是最好的解脱。
可是从外界输送进来的秘药却打断了这怡人的死亡,强行将他从那片无边的黑暗中扯了回来。
他只感到自己落在了烈火中,落在了油锅里,身体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尖锐地、密密麻麻地痛。
人在一出生的时候,吸入第一口气,感受到的也是活着的痛苦,所以才会那样地大哭出声。
痛,是活着的证明。
容嫣听他说道:“把我救回来的就是一品阁的阁主。”
北周监察院,东狄一品阁。
这两个组织被创立出来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王朝延续,为了整个国家机器运转而存在。
只是北周的监察院一直做到了它该做的事,独立于权力系统之外,甚至不受限于帝王,可是一品阁却在被创立出来以后渐渐脱离了原本的轨迹。
月重阙眯起了眼睛:“几百年前,一品阁的存在是为了辅佐皇室,将各个封地的信息收集回来,方便帝王的集权统治,可是不知什么时候,一品阁却反过来成为了东狄皇室的桎梏,从朝廷机构里彻底分裂了出去,凌驾于皇室之上。”
它成为了笼罩在东狄头顶的庞大阴影。
因为它存在了太多年,里面的势力盘根错节,他们想要再将这个畸形的存在彻底毁灭、连根拔起,已经成了十分困难的事情。
“当一个工具被创造出来,却脱离了主人的掌控,反过来要噬主,那主人就应该有壮士断腕的勇气。”月重阙看向容嫣,两人的蓝色眼眸都代表着他们身体里流淌的血来自东狄皇室,“这是诞生于东狄皇室手中的东西,自然也是要由皇室血脉来毁去。”
容嫣听他轻笑一声,说道,“说来可笑,一品阁脱离了皇室的掌控之后,竟然保持着这样的传统,还会招收皇室的血脉进去,被培养成他们的下一任阁主备选。”
南齐将双生子视为不祥,若是有诞下双生子,定然要留下一个杀死一个。
东狄皇室的双生子却是自诞生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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