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受了那样重的伤,五脏六腑都几乎没有一个还在它们该在的位置上,经脉破碎逆流,在这天下除了一品阁,哪里还能有这样的奇淫技巧,把这样一个破碎的身体重新粘贴起来,装载着恶鬼的灵魂,从修罗地狱里拉回人间?
容嫣不由自主地向前走来。
对着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哥的情感和信任终究胜过了她心中的恐惧,令她走到了桌旁,将那些毒虫的事都抛在了脑后。
月重阙从来不跟任何人说,他在战场上是如何死里逃生,又是如何一个人回来的。
她在他身边坐下,小声道:“那时候我听见岳家军全军覆没,舅舅死在战场上,你也不见了踪影。”
容嫣说着,回想起听到噩耗的时候,眼眸中浮现出了同当年一样的迷茫。
他们东狄的战神,他们东狄的定海神针,仿佛永远也不会倒下的大将军……竟然这样猝然地离他们而去,而他带出的常胜之军也折戟在了这场战役中。
东狄之后会怎么样?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所有人心中都是同样的想法。
结果就在东狄封境,满城缟素的时候,面前的人回来了。
他虽然活着回来了,但却没有一个人知道。
那时候,他还没有改为现在这个名字,容嫣得了消息立刻奔来,见到尽管表哥躺在大巫医的帐篷中,胸口起伏微弱得像是要没有了气息,但他依然活着。
月重阙听她喃喃地道:“师父总是说,人活着就好,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
她那时候看着月重阙也是这样想的,在这之后更是看着他在大巫医的医治下渐渐地好转起来,恢复了意识,能够自己坐起身,后来更是能够自己下床行走。
尽管内里千疮百孔,但是他的外表看上去是被修复完好了。
东狄也陷入了沉寂,彻底封境,开始了漫长的休养生息。
原本以为一品阁倒下以后,这个笼罩在他们东狄皇室头顶千年百年的阴影散去,他们就能够向着更温暖、更肥沃的土地迁移,将他们这千百年来都只是一直后退的边界往着南边和西边推移。
可是没有想到,他们的战神却是败在了跟他们交手的蛮族手上,导致整个东狄只能仓皇地封闭国境,像过冬的刺猬一样团成一团,以尖锐的猬甲向着外面,以求保全。
而在他们的内部更是因为岳衡之死,生出了无尽的动荡。
哪怕北周在那时动荡内需,适宜进攻,那又如何?他们是连自己的内政都自顾不暇,无论是要攻打过去,吞并这个占据了丰饶土地的国家。
但是,容嫣看着在月重阙残破的经脉血肉里倔强地生出新的生机来,就觉得在他们这脱离了一品阁的阴影,一时破碎动荡的疆土中也会生出新的希望,只要等待,只要忍耐过这寒冬,他们就有机会能够再一统,能够再有机会去攻下北周,攻下南齐。
可是,现在容嫣再看着面前的人。
在那些沉睡的寒冬,在那些等待里,在他的身体里复活的竟然不是她所想的岳家,而是那个无数东狄人的噩梦。
容嫣不知道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从生死边缘回来之后,人都会有这样大的改变吗?
她身在光明之中的哥哥,如何就滑向了那样血腥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迎着她的目光,月重阙开口道:“今天还有些时间,我可以跟你说一说这些事。”
他放出去的金蝎已经被杀死,想来在那天牢里是引起了欧阳昭明的注意,他们不会放心再把谢易行留在天牢中,怕后面还会有别的毒虫出现在那牢狱里,很快就会把他转移到皇宫中去。
如果正如他所想,谢易行手上有那件东西的话,在这个时候他无论如何都该拿出来了。
毕竟这些毒虫若是下一次再去的话,攻击的就不只是他一个人,所有在他身边的人都会有危险。
只要在这里等着,等着皇宫那边传递过来大棋士恢复清醒的消息,他就可以确定心中的猜测。
容嫣还在等着他告诉自己他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月重阙沉吟了片刻,想着这个故事该从哪里说起。
容嫣看着他舒展了眉宇,抬眸看向自己:“就从我看着我的父亲跟同袍在这样一场原本应该没有悬念的战役中遭人暗算,纷纷战死在战场上,只留下我一个没有跟他们一起被收走说起吧。”
那个战场,现在回想起来,满地的尸体、染血的旌旗依然触目惊心,他从尸山血海里爬起来,第一个念头就是觉得自己怎么还活着。
在那样强悍的攻击下,还有在战场上不应该出现的高手进攻下,即便是久经沙场如岳家军,也同样溃不成军。
他身上的铠甲都已经破了,每走一步就有一股血从他身上的伤口中涌出来,因为五内俱焚太过痛苦,所以反倒不知道这痛苦是从哪个位置来的。
他踉踉跄跄在满地的尸海间寻找。
岳家军大多是不战死都会继续战斗的铮铮男儿,因此他在地上见到那些大多只是受了致命伤的完好尸体都是那些蛮子的,而其他断手断脚或是整个身体都被切成两段、几段的才是自己的同袍。
他们在军中,几乎个个都是看着他这个少将军长大,教他十八般武艺的同袍兄长。
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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