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把柔和清澈的光辉洒遍人间,古城墙、护城河、楼群、庭院、草坪,全都笼罩在月光的轻纱薄绡里,显得缥缈而神秘。
顾罡韬在半夜里惊醒,他梦见自己躺在知青院的小土屋里,摇晃不定的油灯使黑黝黝的夜变幻莫测……一种叫人毛骨悚然的光亮,在眼前缓缓移动,使得所有熟悉的东西看上去就像幽灵般虚幻,很久以前曾经让他冷汗淋漓的那道光又出现在这次梦中,飘飘摇摇停留在昏暗的窗户中央。他抬头望去,窗户化成了云块,高高的,隐隐约约的,那光亮就像是即将破云而出的月的光芒。他望着它出来——带着期待的心情。那是黛微飘飘欲仙地站在玉盘中央,一只手穿过乌黑的云层,把它们推开,光亮的额头俯向大地,温柔的眼睛像闪烁的星星。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她对他的心灵说话,声音像风一样掠过他的意识,倏然袭来,又倏然退去,如此反复不止:“罡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在找你,今天才遂愿。罡子,你还是老样子,不过成熟多了,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听到这耳熟的声音,顾罡韬的心脏一下子提到喉咙口,从梦境中醒来,他脊背上已是冷汗涔涔了。
顾罡韬下床推开窗户,只见夜空如洗,满地银辉,哪里有黛微的影子?莫非真如人们所说,人死了,灵魂会离开躯体继续存在?倏忽二十多年过去了,当他孤寂的时候,他发现记忆深处的碎片会突然活跃起来,每当他想起渭北高原的景致,那口井便也同时呈现。他甚至可以详尽地描述那口井——它位于村西头一棵老槐树旁,四周有青石围栏,经过多年风吹雨淋的辘轳,呈现出难以形容的模样。弯腰朝井下望去,除了黑还是黑,根本看不见底。
“罢了,我一望见这井就犯愁——我觉得自己很没用。”黛微说话的声音有点颤抖。她说话往往这样,慢条斯理地物色恰当的字眼,她腰间系着长长的背包带,另一头结结实实拴在树上,纤细的手握着辘轳把……那一瞬间的记忆,在他脑海里留下了刀砍斧凿般的痕迹,变成了只对她才存在的一种符号。更何况他正怀着恋情,而那恋情又把他带到一处纷纭而微妙的境地……他太想她了!想她那嫣然一笑,脸颊上那对动人的酒窝,想她那全身只剩一个发卡的luǒ_tǐ,想她那腰间的曲线和毛丛的暗影。她咋可能一眨眼就不见了?莫非他时常处于梦游状态不成?
半小时后,顾罡韬坐进一家咖啡馆,用手机叫来了经常陪他聊天的古浪。他要了两杯咖啡,心事重重地蜷曲在沙发里,迷茫地望着冒着热气的杯子。古浪帮他放了糖块和奶汁,顾罡韬的目光始终逗留在古浪脸上,带着一种固执的、烧灼的热力。两个人都是浓眉大眼,线条挺直的鼻梁,轮廓丰满的嘴唇,甚至举手投足间都表现出相似的痕迹。顾罡韬心头掠过一阵惆怅。
“顾总,您半夜三更把我传来,一定有特殊任务?”
顾罡韬摇摇头:“是特殊的心情。”
古浪沉默了一会儿,在顾罡韬的注视下,心砰砰直跳。他咳嗽一下,故作镇静,用手支住下巴,然后拿起小匙下意识地搅动咖啡,那褐色的液体在杯里旋转。他瞅着顾罡韬,低声说:“老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此时此刻你一定是在想一个人。”
“噢?”这话像兴奋剂,使顾罡韬打起了精神。他从皮夹克里摸出两包中华烟,甩给古浪一包,“今晚咱们就是哥儿们。”
“哥儿们,合适吗?”古浪抿起嘴一笑。
“笑什么你,世上哪有那么多合适的事!”
“论年龄,你是我的长辈;论阅历,你可以当我的导师,这称呼会让你吃亏的。”古浪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说话。
“哥儿们哪有论吃亏不吃亏的。哎,你小子别打岔,说说我内心现在是怎么个想法?”
古浪摇摇头:“难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我有这么高深莫测?”
“有!”古浪肯定地说,“比我想象的还要神秘,不是几句话能概括的。”
“离天亮早着呢,你慢慢说。”
古浪目光悠悠地望着眼前的生身父亲,竭力压制住冲动:“我发现你这个人挺怀旧的,你过的桥比我走的路都长,吃的盐比我吃的米还多。在这个美妙的夜晚,我倒是很想聆听你对人生的感悟,和你昔日的爱情故事。”喝了一小口咖啡,古浪接着说,“虽说我是学法律的,但我也酷爱文学,很想有了一定的生活体验后写部长篇。你既然称我为哥儿们,难道不想为哥儿们提供些素材?”
顾罡韬注视着古浪:“你是学法律的,为啥对文学有兴趣?”
古浪摇摇头笑道:“说句掏心窝的话吧,是你的人格魅力影响了我,更重要的是,使我改变了刚刚毕业时的愤世嫉俗。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在你身上,我发现了比黄金还贵重的矿藏,我发现人际关系还可以比我原来想象的更加宽广。但愿你将来读我的小说时也会产生同样的体验。当然嘛,设想终归是设想,要真正写出一部成功的小说并非易事。我还年轻,没有相当的生活积累是不会轻易动笔的,也可能我的设想永远只是设想。”
“有理想好啊!”顾罡韬说,“未来的大作家,来,点上烟。”
古浪为难地说:“这不合适,我妈说了,未成家立业,不能吸烟。”
顾罡韬笑道:“男人嘛,只要不干那没pì_yǎn的事,小毛病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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