涤生,今天就我们两人,我跟你说句心里话,对于国事,我没有你这样乐观。胡林翼的城府没有曾国藩的深,在多年交情深厚的老友面前,他是愿意敞开心扉的。
上面的事,你素来比我灵通。曾国藩亲手给胡林翼斟上茶。
顾命八大臣牵头的名为载垣,其实不是他。是哪个?曾国藩明知故问。
肃顺。胡林翼说。他近来身体很差,时常咯血,本来就略长的脸,这下因干瘦松弛,越发显得狭长了。肃顺这人聪明能干,敢作敢为,自是朝廷中数一数二的人,但办事手段太狠了一点。咸丰八年为科场案杀柏葰,至今使人心冷,近来又为户部宝钞处案严办了一批大员,京师物议沸腾。肃顺的仇怨太多了。是的,峣峣者易折,太刚直的易招怨恨。曾国藩想起咸丰三年至六年这段时间,在湖南、江西屡遭挫折的事。他现在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当初若不那样执意强行,略作些宽容,事情可能会顺利得多。还是老子说得好,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关键是要最终达到目的,走的路不妨迂回点。欲速不达,示弱反强,天下事就是这样的!可惜肃顺不明白这个道理。
涤生,还有一个人,你可能不知道他的底细。曾国藩离京近十年,京中人物也生疏了,他不懂胡林翼说的谁。
官秀峰有次多喝了点酒,一时兴起,跟我说起了一个人。此人为今上的生母。你是说懿贵妃?曾国藩离京时,懿贵妃叶赫那拉氏尚只是一个名位不高的贵人,莫说外臣,就是宫中也不把她作个人物看待。但后来居然就是这个小名叫兰儿的贵人,大受咸丰帝宠爱,给皇上生了个独生子。母以子贵,不久便晋封为懿妃,后又升为懿贵妃。现在她的儿子继了大统,无疑她就是太后了。对于这个昔日惟一皇子、今日真龙天子的生母,曾国藩所知也仅仅只有这些。
宫中的事,我们这些作外官的哪里知道,但官秀峰却清楚得很。胡林翼说。
他当然知道,他是满人,宫中耳目甚多。曾国藩极有兴致地问,官中堂说了些什么?他说这个女人非比等闲,不要说大清朝没有这样的后妃,前朝前代也少有人可与她相比。 啊--曾国藩吃了一惊。
官秀峰说,此人国色天香,自不必说,更兼绝顶机警,这都罢了,此人还有一个嗜好,便是贪权!贪权?一个女人也贪权,曾国藩颇感意外。
涤生,这一年来由热河发回的奏折上的朱批,你说是谁批的?胡林翼的问话使曾国藩好生奇怪:朱批还有谁假冒?也不是假冒,是大行皇帝委托懿贵妃批的。有这事?这种事可不能信口胡说。我当时也这样责问官秀峰。你猜他怎样?他放下筷子,哈哈大笑说:你看你这人,大惊小怪的,这在京师已不算秘密了。曾国藩想:朝中出了这样的太后不是好事,嘴上却说:有这样了不起的太后,新主虽在冲龄,也大可放心了。就因这样,不能放心。胡林翼冒出一句怪话。
为何?
倘若太后与肃顺一条心,那就可以放心,但现在恰恰是太后与肃顺面和心不和,两个都要揽权,都要自作主张,而皇上嫡母又是个懦弱无能的人,今后有戏看了。哦,是这样!曾国藩站起来,甩了两下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外患内乱,主少国疑,庙堂不和,时局维艰,他已预感到,或在热河,或在京师,很可能不久将有大事发生!
涤生。过了一会,胡林翼又神色凝重地说,还有一桩事,也令我忧虑不安。润芝,你都敞开说吧。你刚才说的这些,使我大有收益。曾国藩重新坐到胡林翼的对面,说,我这几年在外带兵,与京官接触甚少,筠仙、荇农、壬秋他们也不常来信,对朝廷中的事懵懂得很。大行皇帝临终前指派了八个顾命大臣赞襄政务,却只字不提在京师办理夷务的恭亲王。大行皇帝这样冷淡才德兼备、广孚众望的亲弟,只怕会因此种下麻烦。是啊,恭王,怎么能忽视恭王呢?曾国藩十分钦佩胡林翼的精明,哎,看来大行皇帝与恭王的疙瘩是至死未解呀!咸丰帝奕詝与其弟恭亲王奕有何前嫌呢?
原来,奕詝十岁时,生母孝全太后便去世了,从此便由奕生母孝静太后抚养。孝静对奕詝疼爱关怀,视同己出,又加之奕只比奕詝小一岁,两兄弟天天在一起读书玩耍,亲如同胞。奕詝即位后,对奕也另眼相看,关系远比五弟、七弟、八弟、九弟密切。
咸丰五年,孝静太后病重,奕詝天天看望,亲伺汤药。有一天,奕詝又去看望,太后正脸对着墙躺在床上,知有人来到床边,以为是奕,说:你又来做什么,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了你。他性情不易知,不要引起他的怀疑。说着转过脸来,见不是奕而是奕詝,面露难堪。奕詝口里唯唯,心里却不是滋味。孝静死后,奕詝谥她为孝静康慈弼天辅圣皇后,不系宣宗谥,不祔庙,有意减杀丧仪。安葬孝静太后的第二天,便以办理皇太后丧仪疏略为名,罢去奕军机领班之职,命回上书房读书。兄弟不睦开始公开。
后来,奕詝在热河行宫期间,又多次听人说奕和夷有方,外人多信服,京中有拥奕为帝的说法,故而对奕更加提防,连奕欲来行宫奏禀和议情况都予制止。然而奕器局宏阔,识见开明,久为朝野所景仰,曾国藩更是特受他的赏识器重。
今后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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