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如何?”
张仪问得毫不犹豫,郁旸涎却打得有些迟疑,他与眼前这布衣书生相视多时,目光之中各有他意,却都看来坦荡,最后他垂下眼,嘴角微扬道:“秦人可爱。”
“小兄弟这样一说,我倒是有些兴趣,不知能否细细说来?”张仪问道。
“实不相瞒,五年之前我便已经到过秦国。彼时商君健在,孝公当政,秦国之势已非昔日积弱之象,然而变法未成,与山东诸国相比,依然势弱。但我从秦人身上感受到了在他国从未感受过的坚持。商君虽非秦人,却有秦人之坚,变法艰难,从未移志,秦国虽弱,秦人也从未放弃图强之心。尤其孝公一心强秦,与商君君臣一心,我非秦人,也是十分感佩。”郁旸涎道。
张仪不禁点头,思虑之间又有疑问,随问郁旸涎道:“孝公胸襟,我虽为魏人也由衷敬佩,卫鞅之才属当世罕有。如今孝公故去,卫鞅惨遭车裂,小兄弟对此作何感受?”
至此,郁旸涎目光瞬间暗淡,方才谈吐间的疏朗之气也渐渐沉重。他垂眼沉默了半晌,张仪便安静相待,待他回神时,才发觉那布衣书生似乎一直那样静默地看着自己,眼中带着几分恍然大悟,而他也未作掩饰,大方道:“商君之死,令人惋惜。”
张仪见郁旸涎尚且坦诚,这少年方才的眉眼之中确实情愫深沉,他便料定郁旸涎所言绝非虚词,便对他又心仪不少,道:“小兄弟对秦国现任国君,可有观瞻?”
郁旸涎微顿,稍作考虑之后回道:“孝公之子,想必继承其父遗志,秦人风骨,不容小觑。”
张仪对此不置可否,饮茶道:“秦君赢驷,昔年曾因触犯卫鞅新法而被流放,期间经历外人不知,后回到秦国却大力推崇新法,却依旧未能免除卫鞅遭遇车裂的命运。小兄弟以为,秦君此为是何意?”
“张子看现今诸国,国中势力,各在何人手中?”郁旸涎问道。
张仪自然心知,不论秦国还是魏国,再或是其他各国,国之重权皆在公族大家之手,同出一姓,是谓手足,自然会彼此袒护,以保共荣。秦君所为正是为了稳固宗族势力而不得不处决卫鞅,但并未因此推翻卫鞅之法,足见秦君内心对此的认同。
见郁旸涎此时神情,张仪便已明了,然而这些话不言自明,他便给了郁旸涎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举杯道:“以茶代酒,敬小兄弟一杯。”
郁旸涎回敬道:“不敢。”
“卫鞅之法,对事不对人,于旧公族而言,便是削弱了其手中特权,必定会受到反对。但若对百姓而言,便是给了极大鼓舞。无怪乎秦人越战越勇,秦国越变越强,孝公与现今秦君,可谓深有远谋。”张仪赞道。
“张子此言若是被旁人听去,兴许要再进一次府衙,吃一顿痛了。”郁旸涎笑道。
张仪闻言只觉有趣,便同郁旸涎一起笑了出来。
“恕张仪直言,我看小兄弟举止言谈,并不是普通游学士子,你对魏秦两国局势十分了解,更似是……”
郁旸涎即刻叉手道:“我以诚结交张子,与我究竟是何身份并无任何关系。张子要去大梁,我真挚祝福。只盼张子仕途坦荡,一切顺利。”
“现今世道混乱,我一人独行,难免有些戒心,小兄弟莫怪。”张仪致歉道,“今日与小兄弟一席座谈,很是畅快。相逢即是有缘,张仪荣幸。”
“张子言重。”郁旸涎道。
张仪左顾右盼片刻,问道:“一番畅谈竟就到了这个时候,就连你那位同伴何时走的,我都未曾留意。”
郁旸涎向客栈门外望去,见已是日薄西山,这才想起洛上严已经离开多时,不免有些歉意,遂与张仪道:“叨扰张子多时,暂且告辞。”
“小兄弟且慢。”张仪唤道。
郁旸涎此时已经起身要走,听张仪开口,他便停步问道:“张子何事?”
张仪停顿稍许,道:“只是有些意犹未尽,想问小兄弟可愿同进晚膳,再来闲话?”
“冷落好友多时,我先去与他打声招呼。张子先请,我随后就到。”言毕,郁旸涎告辞离去。
张仪看着那少年匆匆走开的身影,回想着两人之前交谈的内容,不禁莞尔,这便唤来了小二要备晚膳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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