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的落地玻璃门反光,她刹住脚步,端详自己的模样。唇上的桃红略扎眼,小洋装略紧,刘海儿剪得还是不太整齐……可是,她普通了整整二十年,从未像今天这样漂亮,漂亮得陌生。她高兴得想哭,又紧张得想哭。
今天我过生日,今天我漂亮……就是今天了,预支我未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的好运和勇气,让我去站到他面前吧。
她深呼一口气,郑重地踏上台阶,仿佛即将登上万人瞩目的舞台。再有几米就是终点,自习室的门半开着,已隐约可以听到里面的翻书声、说话声。她捧着蛋糕僵在门外,想抬起一只手去推门,却怎么也抑制不住指间的痉挛。
忽然间,门冷不丁地开了,她惊了一跳,一个人哼着歌,匆匆从她身边闪过。手心一软,蛋糕吧唧一声扣在了地上。闪过的人并未停下脚步,只是略微回了一下头,说:嗯……掉了。蛋糕不能算是他碰掉的,他象征性地瞟了一眼,大步流星地走掉了。
她目送背影远去,再蹲下,盯着蛋糕发愣,有奶油的那一面扣在地上……全完了,捡不起来了。
梦游一般回到宿舍,她把自己轻轻摔进枕头里,合上眼睛,整个人开始下沉。翻一个身,还是在下沉,不停地下沉。口红蹭在枕巾上,蹭在小洋装领口上,像瘀红的几道伤。空荡荡的宿舍里,日光灯吱吱地响,无人发觉她的失魂落魄。
20岁的生日愿望和那块蛋糕一起被狼狈地扣在了地上。不过是奢望他能夸她一句漂亮,可满心的祈望只换来他一句:嗯……掉了。
沾染了口红的小洋装清洗干净,她把它熨平,和20岁生日一起挂进小衣橱,一直挂到毕业。
……四年大学好比十月怀胎,毕业即为分娩,不论顺产还是剖腹产,总要告别胎盘,从一个母体进入另一个更庞大的母体。毕业聚餐,免不了痛饮痛哭,以及痛诉衷肠,情绪饱满,婴儿一样。都在酒里了,喝喝喝,挽着胳膊喝,搂着脖子喝,额头顶着额头泪眼婆娑。难得的天性解放,难得的真心话大冒险。有些话再不说就来不及了,这是最后的忏悔时刻,最后的表白时刻。不管说了什么、听了什么,都在酒里了……
四年里他都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众人瞩目的焦点,端着杯子来敬他酒的人尤其多,白的、啤的、红的,酒来碗干,频频拥抱。
他很快就喝大了,醉得眼睛睁不开。跌跌撞撞地冲出小酒馆回学校,门槛太高,一个踉跄,他栽到一个细弱的臂弯里。
太巧了,那个臂弯好像是刻意在等待着他一样。
细细的胳膊扶在腋下,撑着他的重心,太沉了,压得扶他的人一起东倒西歪。他摇晃着脑袋,努力地想:女朋友早已分手……这个姑娘是谁呢?陌生的姑娘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扶着他,从小街扶到学校后门,再到男生宿舍旁。
舌头浸透了酒精,肿胀得塞满了嘴,他醉得说不出话,灯太暗,头太晃,也看不清姑娘的模样。
走不动了,他瘫坐在台阶上低着头摇晃,姑娘蹲在他面前。隐隐约约中,他听到那姑娘长叹了一口气,尾音是颤抖的……
他有心抬头去询问一下,脖子刚一伸直,却哇的一声,吐在姑娘那件小洋装上。
他被自己制造的洪灾熏酸了鼻子,哇的又是一口。
……清醒过来时已是次日午后,他仰躺在宿舍的床上,压摁着快炸裂的脑袋。
他当然不知道,隔壁女生宿舍楼的某张床上,小师姐抱着膝盖,从午夜坐到午后。她拥着半床被子,裸着身体发呆,床头的脸盆里泡着那件酒气四溢的小洋装。
……
然后就毕业了,一干人等就此各奔东西分道扬镳。除了他和她。
他应聘上一家大公司,去了北方。小师姐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也去了北方,同一个城市,同一家公司。
当然不是巧合,当年她怎么打探他的高考志愿,如今就是怎么打探的他的求职意向。他们参加的是同一次招聘,小师姐排在他身后五六个人的位置,和在学校食堂里打菜时一样。
高中三年,大学四年,他是恒星,她是无名小行星,这场暗恋好比一条公转轨道。
她跟着他的引力旋转,从高中到大学,再到陌生的北方。
北方的写字楼里,他们的工位只隔着一堵墙。太巧了,几乎和在必胜客时一样。也不知命运是在毁她还是帮她,总是安排她站在他身旁,却又堵上一面墙。
……环境一变,风云骤变。
他出类拔萃了整四年,忽然间发现自己不再是人尖子了。学生时代的光圈忽然一下子断了电,随之弥漫而起的,是现实世界的硝烟。
每一个工位都是一个碉堡,每一间办公室都是一个战壕,每一声电话铃声的响起,都是冲向客户的集结号。
他这样的新人小卒子必须绷紧了神经才能跟上大部队的急行军,掉队的只能掉队,这里只有督战队,没有卫生队,更没有收容队。
四年的大学生活毕竟宠坏了他,多少有些眼高手低,工作难免有些失误和疏漏。他这样的新兵一没靠山二没背景,帅气的外形不仅不加分,反而放大了瑕疵,加之太爱表现,言谈举止屡屡桀骜,慢慢地,越来越惹人反感。
职场不看自然属性,只强调社会属性。上司不是老师,有权利用你,没义务教你,更没必要包容你,于是有了众目睽睽下的教训、劈头盖脸的责骂。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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