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怎么也没想到,这家人一场的缘分,会结束得那么早……“银匠铺自卫反击战”后的第二天早上,小师姐示意我去后院帮她洗碗。
她那天没吃早饭,说是没胃口。她愣愣地蹲在那儿出神,手浸在冷水里,慢慢地搓着一只碗。
小师姐发呆出神是常有的事儿,我忙我的,没去扰她。可直到我这厢洗完了所有的碗,她的手依旧浸在冷水里,人一动不动,两根拇指紧紧地抠着碗沿儿。手冻得通红,拇指抠得发白。
我抬手推推她:哎哎……醒醒。
她哆嗦了一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我这才发现她的异样。与往日不同,那个早上她血丝满眼,眼神飘忽发散,像个刚刚从大梦中跋涉回来的孩子。她垂着两只水淋淋的手,呆呆地站着,身体微微地晃着,一副随时要栽倒的模样。
我起身去扶她,却被她反手抓牢小臂。她猛吸了一口气,忽然间大声央求道:……陪我去趟医院行吗?声音苍哑得好似一个老人。
医院?去医院干吗?你生什么病了?
小师姐不说话,死死地抓着我的胳膊,半个身子忽然俯在上面,一口接一口地深呼吸。情况来得太突然,我吓了一跳,我喊:阿叔!阿叔你快来看看她这是怎么了?
……从小镇赶到最近的地级市,一个小时的车程。
一路上小师姐两只手捂着脸,虚脱地蜷缩在最后一排座位的夹角里,她什么话也不肯说,只是沉默。小巴车走走停停,不停有人上下,真是漫长的一个小时。有时和老师傅的目光碰到一起,我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小师姐,老师傅也是一脸的疑惑,他手伸过来,宽慰地拍拍我的膝盖。
……医院门前是条宽马路,走到马路中间,小师姐却刹住了脚步。
她脸上粘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脸掩饰不住的恐惧,又开始了深呼吸,好像前面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
我去拉她,一把没拉动,再拉一把还是不动。马路中间车来车往岂是儿戏的地方!我拦腰把她抄起来,半扛半抱,好歹把她弄到了马路对面,背后一路喇叭声和刹车声,还有骂街声。
我有些恼了,这他娘到底想干吗?老师傅瞪我一眼,指了我一下,我气消得没那么快,梗着脖子嚷嚷:有病就治病天没塌!真是够了,她神神道道地搞出这副模样来给谁看啊!老师傅叹气,劝我道:一个屋檐下住着,别这么说话,别这么说话……
说话的工夫,人不见了,小师姐已经自己进去了。我和老师傅没进去,在医院门口等她。
起初是站着,后来是蹲着。120急救车开出来又开进去,眨眼已是午饭光景,小师姐迟迟没有出来。
看什么病需要这么长时间?我们进去找她。急诊室没有,观察室没有,化验室也没有。挂号室的阿姨说:是那个说普通话的姑娘吗?是不是一个人来的?……你们上二楼左拐。
她轻轻地嘟囔着:可怜哟……
可怜?是指小师姐一个人来医院可怜,还是指她上二楼可怜?为什么上二楼就是可怜?
楼梯一走完,睁眼就看见小师姐坐在长椅上排号。其他排号的人貌似都有伴,有男伴有女伴,唯独她孤零零一个人坐在中间。护士正在叫号,貌似再过一个人就轮到她了。
她呆呆地坐着,拍了肩膀才醒过来。
我问她要病历,她往身后藏,一脸的慌张。我劈手夺过来递给老师傅,又一起急急忙忙翻开。
……
老师傅把她从长椅上拽起来,问:孩子,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敢一个人就下决定……你想清楚了吗?她用力地点点头,咬着嘴唇,睫毛一忽闪,噼里啪啦两滴泪。我和老师傅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半晌,我开口吼她:那你哭什么哭!
小护士冲过来撵人:你吼什么吼?要吵架回家吵去,不知道这是医院吗?我把小护士扒拉到一边儿去,指着小师姐的鼻子问:你说啊,你哭什么哭!我吼:你这是心甘情愿的样子吗……骗自己有意思吗!
老师傅抱住我的腰,使劲把我拽远。他扭过头去,颤抖着嗓音,冲着小师姐喊:孩子,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小师姐靠着墙壁,弯着腰站着,手插在头发里,扯乱了发髻。她的脸越憋越红,憋得发紫,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瘫倒在墙角哭着喊:阿叔……她歇斯底里地问:……我该怎么办?
(七)
没人知道她该怎么办。要想讲清楚小师姐的故事,须先从一场大学迎新晚会说起。晚会的高潮是由一个新生表演者掀起的。
他表演魔术,白衬衫,黑燕尾服,漆皮鞋子亮得反光。扬手一舞,莫名其妙变出一根银手杖来,腾空一抓,一束黄色玫瑰花……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举手投足帅气极了。
女生们互相小声地尖叫:冯德伦!好像啊!比冯德伦还要高!这是个学霸扎堆的211高校,领口松懈的圆领衫和油乎乎的偏分头是男生们的标配,难得蹦出来这么个洋气又养眼的,女孩子们激动坏了。
更激动的还在后面。他手擎着花,作势要往台下扔。
谁说只有狮子才会抢绣球,伴着一阵尖叫,前几排的女生自觉不自觉地高举起了手。刚刚经历完惨痛高考和无聊长假的孩子都是弹簧,一进了大学校园自然天性解放。个中有几个胆大的小女生直接从凳子上弹了起来,一边挥手一边喊:要花!也要qq号码!
他却帅气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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