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猛抱着膝盖在心里长长地叹口气,既烦躁又悲伤,像海潮一样不断地冲过来,退回去,然后攒足力气,再冲过来。他想了很多,二连的那些熟悉的弟兄们都没有了,陈傻子现在在哪里?他是死是活?死到底意味着什么?死就那么可怕吗?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最难受的是还活着,无可奈何地活着,武器没有了,甚至连一把匕首都没有,只能像一条被抛弃在海滩上的死鱼任人践踏。武器就是军人的生命,即使只有最后一颗子弹,那也可以留给自己。没有武器,就等于什么都没有了,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控制,只能任人处置。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但再也睡不着了。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南京?
每一秒都是那么漫长。
第三天早上,当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的时候,日本兵踏着干燥寒冷的尘土开进了安全区。他们把人群从各个房间里赶出来,集中在外面的操场上。各个出口都站着日军的哨兵,还有一些日本兵伏在地上,如临大敌地趴在机枪上面,做出了随时准备开火的准备。那些中国人被日本兵冷酷的表情和闪着寒光的刺刀死死地掐住脖子,连气都不敢出,恭顺地按照日本兵的指示,低着头挤在一起,偶尔碰到日本兵的目光,像被蝎子蛰着了立即移开目光,慌慌地找着躲藏的地方。那些女人都低着头朝着男人背后躲着,好像日本兵的目光一碰到她们,她们就会晕厥过去一样。日本兵冷冷地看着他们,那是什么样的神情?那是战胜者的得意与骄横,一个普通的士兵,也许刚刚挨过军曹的拳头和耳光,这会儿也像一个目中无人的将军一样,带着戏弄的目光盯着这些绵羊。
王大猛和大老冯同时看到了跟着日本人来的那个胖胖的中国人,他头上戴着日军的战斗帽,胳膊上戴着日军的太阳旗臂章,小心翼翼地跟在日本兵的身后。寒风呼呼地吹来,灌进肺里,把身上的棉衣冻着了。他们感到浑身发冷,呼吸极其困难。他们不由自主地蜷缩着身子,更紧地靠在一起,这个中年男人就是淳化镇的那个镇长,王大猛曾经用步枪指着他的脑袋,吼着他是个汉奸。妈的,他果然是个汉奸!
王大猛脑袋嗡嗡地响,这个狗汉奸,今天一定要死在他手里了!
王大猛低头盯着自己露出一只脚趾头的布鞋,心脏被捅进去一把刺刀,红色的肉翻了起来,那些肌肉紧紧地收缩着,想把刺刀捅出的破烂的洞填充起来。但没有任何作用,鲜血像关不住的水龙头一样哗哗地淌了出来,脑袋因为失血过多而感到一阵头晕。他为自己的紧张和胆怯而感到羞耻:如果偷偷地留下一颗手榴弹该有多好。
一个日军军官站在队伍前面,用日语说了一番话,样子并不凶狠,声音甚至还很亲切。如果不是穿着军装,挎着一把丑陋的军刀,他和一个走在大街上的普通的中国人没有什么区别。他讲完以后,那个曾是中国一个小镇镇长的男人过来了,他说的是地道的南京话:“刚才皇军讲了,你们中间谁是当兵的,就请站出来。你们在这里无亲无故,流落在这里,都很可怜。只要站出来,皇军不但不会杀你们,愿意做工的可以做工,有饭吃,有工钱发,愿意回家的还发给路费。同胞们,日本人是好人,大家都要听从皇军的命令。”
这个中国人在讲话的过程中,不时地看看那个日军军官,日军军官不断地朝他点点头,他得到了鼓励,说话的声音更大,语气也更加肯定。当然,声音也是悦耳的。人群里一阵骚乱,有不少人渐渐地活了过来,敢把头抬起来,打量着日本兵和那个中国人,目光里生出期待的神情。有人还在小声地议论着:
“他说的是真的吗?”
“中国人总不会骗中国人吧。”
“谁知道呢。”
……
王大猛碰了碰大老冯,低低地说:“咱们决不能上当,小鬼子是什么样子,咱们是知道的。”
大老冯说:“嗯,我知道,只要站出来就会被他们杀害。”
王大猛咬着牙恨恨地说:“这个狗日的镇长,他非要咱们的命不可。”
大老冯痛苦地皱着眉头,但他的脸上还带着一丝侥幸的神情:“不会的,不会的。”但他显然无法使自己相信,目光总是躲着那个镇长。
有人走出来了,队伍有点混乱,大老冯悄悄地扯了扯那个女人的胳膊,低低地说:“如果我们出了什么事,你要好好地带着丢儿,把他养大。”
那个女人好像还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她直直地看了看大老冯,没头没脑地说:“我不会让他们把你抓走的!”
大老冯愣了一下,慌慌张张地把头扭开了,身子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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