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用膳的时间大多不一定,但按着长秋宫的规矩,小宫女要早睡、不许当晚值,是以小宫女们傍晚轮值之后便可一同用膳。
偶尔会有负责教习的年长宫女同用,边用边说些宫里的事情,添点乐趣。
冬日时炖上两锅鱼火锅来吃是很舒服的,鱼肉煮过后仍旧细嫩,蘸着佐料入口,温热细滑的感觉一直顺到胃里。
酸梅给身边的小宫女夹了一筷子刚涮熟的羊肉,一边听她们嘁嘁喳喳,一边想自己的事情。
有一个说很好奇皇后娘娘是什么样子,来长秋宫这么久都还没见过呢;另一个道还是别瞎想这个为好,椒房殿不是以她们的身份能进的。
争来争去,这群小姑娘的目光终于投到了酸梅身上,有胆子大的碰碰她的肩头:“姐姐,您跟在平安帝姬身边,经常见到皇后娘娘吧?皇后娘娘是什么样子呀?等过几年帝姬嫁出去了,您会去椒房殿里服侍吗?”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酸梅直蹙眉头,她往问话的小宫女碗里塞了个鱼丸,板着脸:“哪来的这么多话?这不是你该问的。帝姬嫁出去后我去哪里,也不是我自己能拿主意的。”
“哦……”小宫女讪讪地闭了口,倒也没显出怎样的害怕来。酸梅自己吃了一口蘸了麻酱的香菇,心绪愈发地复杂。
平安帝姬半个月前与宋家订下了婚约,原本与自己一同做事的乌梅两年前就被皇后娘娘做主嫁出去了。
那会儿皇后娘娘不是没替她安排,是她自己说不想嫁,想在宫里待一辈子。
彼时的话是真心的,可两年过去,现在她却有点后悔。
——如果当时就听皇后娘娘的话直接嫁出去,后来便也不会对旁人动心、弄得自己像现在这样进退两难了。
酸梅想着,叹了口气。又吃了口牛肉片,身后的房门“笃笃”一响。
一众宫女都看过去,门边的小宦官低眉顺眼:“酸梅姐姐,皇后娘娘传。”
酸梅浅怔,放下碗筷去漱了口,便跟他去了。
在宫里的时日久了,脸色上的事就看得很明白,酸梅瞧他方才说话的样子便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但她也没急着问,一直到了椒房殿门口看到张福贵,才停下脚:“张大人。”
她眼睛一转,张福贵会意,挥手让那小宦官退开,随酸梅往旁边走了几步避开人。
酸梅小心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张福贵一喟:“我啊……也不坑你。你房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你自己心里清楚。皇后娘娘现下在气头上,怎么解释这事儿,你自己琢磨着来。”
“……诺。”酸梅颤抖着一应,朝张福贵道了谢,转身往殿里去。
万没想到是这件事……
酸梅心里怕极了,强定着心神也还是觉得指尖都在发抖。进了寝殿,她屈膝一福:“皇后娘娘万安。”
皇后侧倚在榻,抬眼睇了睇她,一指榻桌上放着的没做完的衣服:“你自己说。”
酸梅只瞧了一眼,就觉得双颊发烫,心也乱跳得不行。
那件银色元宝暗纹的直裾,无论是颜色还是款式,都一看就是给男人的。可宫里的宦官都没机会穿这些,皇子们又都还年幼些,尺寸不对。
酸梅缄默不言,皇后凝视她须臾:“说话。”
酸梅膝头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声音微栗:“皇后娘娘恕罪……”
“承认了?”皇后颜色稍霁,看向白嬷嬷,“有劳嬷嬷。”
酸梅头都不敢抬,直至白嬷嬷走近才稍稍抬了下眼皮,见她手里拿着戒尺,颤颤巍巍地将双手抬了起来。
“啪”地一板子落下,酸梅浑身一搐。却是紧咬着牙关,既没出声也没缩手。
“啪——”第二下明显比第一下更痛,她脑中一白,猝不及防地被往事激起一阵恐惧。
五岁的时候她挨过一次毒打,是平安帝姬的奶娘陈氏动的手。那会儿天也很冷,陈氏手里的板子不止是落在手上,背上、身上几乎都没逃过。打完之后她在六格院的小道上跪了一夜,腿上就此落了毛病,调养了这么多年,阴雨天还是很难熬。
那时会有这种事,是因为她在奴籍,谁都可以欺负她。
但眼下……
她突然很怕“私通”的罪名会让她再转瞬间就被贬回奴籍去——那也只需要皇后娘娘一句话而已,就像当年陛下一句话就可以赦免她。
酸梅满心惧怕,更加一声都不敢出,眼见手心上一道道紫痕愈加明显,只别过脸去不看。
三十板子打完,她脸色发白、额上沁了一层冷汗,偷眼看了看皇后的神色,目光停在那件衣服上,声色平静:“皇后娘娘,奴婢以后再不会做这种事了,那件衣服……奴婢拿去烧了!”
再喜欢的男人也不足以让她去死,何况一旦回到奴籍就是生不如死。
皇后却眉心一跳:“你再说一遍?”
“奴婢不会再动任何不该有的心思了!”酸梅急切地想让皇后相信自己的话是真的。
皇后神色复杂地打量她须臾:“……你气死本宫得了。”
酸梅一愣,皇后示意唯一留在殿中的白嬷嬷也出去了,睇着她道:“我让嬷嬷罚你不是因为什么私通的罪名——若是因为那个,把你送去宫正司就是了,就一件衣服,在我眼里不至于。”
酸梅怔怔抬头,有些不解,也难免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做的承诺。
她当真是很喜欢那个人的,每次见到他,她都开心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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