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夜,长安城迎来了第一场雪,下得不大,却格外寒冷。
陆五郎提着两壶新酿制的酒往通轨坊去,他要赴苏兮的约,前往妖集过今年的元日。
穿过长长的巷子,一盏白色的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曳,像是同来人招手。
陆五郎看了眼便走了过去,这灯笼他许多年前就见过,那时还不是在现在的长安城,那时的长安城也没有现在的宏伟。
妖集外的看门小童远远就瞧见了提着酒前来的陆五郎,十分平静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之前苏娘子就交代过,说她有一个故友要来妖集一起过元日,到时候可别拦着。
看门小童起初不知道苏娘子说的是谁,心想自己怎么可能会拦着?
现下却是明白了,一个降妖的沙门,若是苏娘子不交代,他不拦着才叫见鬼。
陆五郎十分有礼貌地冲看门小童笑了笑,抬脚进了妖集大门。
看门小童长吁一口气,又回过味儿来,这人怎么蓄发了?
陆五郎走进酒肆的时候,门外跟着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小妖。
阿鸾一瞪眼,小妖们赶紧散了,但不过多时,又开始聚集起来。
“五郎快来坐下,就差你了,我们可都把锅子给支起来了。”阿鸾指了指桌上架着的锅,那是很多年前遇见楼之遥的时候,她给做的锅子,这样吃起涮锅来就方便得多。
“闻到味道了,很香。”
陆五郎客随主便,坐在了桌子一侧,身边是一个黄衣少年,正拿眼上下打量着他。
黄雀自打陆五郎坐下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似乎身边坐着的不是个卖酒郎,而是个天敌。
苏兮也不说破,笑眯眯地问陆五郎如今可吃肉?
陆五郎点头,他已经不在寺庙,更不是沙门了,自然五谷杂粮什么都会吃。
苏兮的笑加深了几分,这许多年过来,他是坚持不下去了吧,本可以再修百余年位列仙班,如今却是放弃了。
黄雀的不安止于一盘盘鲜翠欲滴的瓜果蔬菜,长言和阿鸾一道把整个桌子都摆满了,这才坐下来说菜上齐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地开始往锅里涮菜,黄雀的筷子就没停过。
阿鸾同苏兮及陆五郎举杯喝酒,温言则和黄雀说着最近长安城内发生的趣事。
自那件事之后,黄雀俨然把自己的全部身心投放到了长安城的八卦事业中。
先说长安令家的公子被禁足在了家中,都已经好几个月了。
又说朱家自此落败,朱家大郎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自己的父亲和妻子偷情等等。
还说回纥又求和市,想着赚得盆满钵满再调转马头回归家乡。
怀宁郡王朱泚不计前嫌,让朱滔训练幽州军,以备来年防御吐蕃所用。
“这人倒是有点意思。”温言微微挑眉。
自天宝之乱后,幽州军就极少为朝廷所用,朱泚却能不计较,依旧让他们为守卫大唐做贡献。
“确实有点意思,不仅心思通达,为人更是扑朔迷离。”
苏兮这话让桌上的众人都是一愣,阿鸾问道:“你这用词,到底是夸奖还是另有深意?”
“我能有什么深意,就是学识不足而已。”
苏兮呵呵一笑,笑得阿鸾脸色都红红白白,差点就要上手给她一个爆栗。
什么就叫学识不足?这都在凡间混了三千多年了,她就算再不学无术,也该有些墨汁留在肚子里。
一桌子人心照不宣地打着哈哈,筷子却是不见停的。
不过三刻钟,盘子就空了大半。
苏兮和温言先离了桌,坐到了屏风前。
而后陆五郎也跟着起身走了过去。
见空出位置,花狸厚着脸皮坐到了黄雀身旁。
阿鸾姑姑倒是没说什么,任由几个小妖过来吃了剩余的东西。
“五郎收留那孩子,是有什么打算?”
温言对于当年叶寒酥的事知道的没那么多,那时苏兮和他打架,他打输了,在浮月楼里躺了大半个月。
等他终于可以出浮月楼的时候,云结夏已经和叶寒酥成亲了。
彼时温言才听说叶寒酥之前竟然是个沙门,还是个立志修成佛的沙门。
可惜武帝没给他这个机会。
苏兮知道温言想知道什么,当年的事她参与了一部分,却不知道云结夏和叶寒酥到底是如何谈的。
陆五郎一下子对上两双闪着好奇光芒的眼睛,先是一愣,随后便笑了起来。
“没什么打算,只是想将云家的产业重新交还到云家后人的手中而已。”陆五郎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他放弃了修成正果,那就一心去将自己该做的事做完。
这次不等温言开口再问别的,陆五郎便像是自己先陷入到了回忆中,喃喃地讲述起当年的事。
那是发生在建德三年的事,当时的陆五郎还不叫陆五郎,他还是长安城一寺庙中的小小沙弥。
他有一个和他本名一样的法号,六出。
六出当时师承于当时的一个高僧,那高僧还曾得武帝下诏,入宫同当时的道家及儒家一道商讨。
六出不知道他们要商讨什么,只记得高僧回来时忧心忡忡。
但不管旁人如何问,高僧都不说此事。
直到后来某一天夜里,高僧找到了当时蹲在井边看月亮的六出,将自己的打算告知了他。
高僧希望六出将来可以继承他的意志,让寺庙发扬光大,甚至让佛教发扬光大。
然而那时的情况是,佛教已经是最为鼎盛的一个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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