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十一月里,西风渐起,上海一天寒似一天,一场秋雨过后,马斯南路上的法国梧桐叶子落了大半,路面上,水塘里,漂浮的满是巴掌大半绿半枯的叶子,在秋风里凄凉地打着旋儿。
肖可法事务所外的马路边上静静地停着一辆锃亮的黑色轿车,车门车窗紧闭,看不出到底是一辆空车还是里面坐着人。
事务所的门一开,两个年轻人走出来,一个中分头一个小平头,走到法国梧桐树下站定了,倚住树身摸出烟来,点燃了就着烟草味开始闲侃。
话里无非是评点时事议论同事,嘲讽某某阔少新闹出的花边新闻,抱怨事务所新出的室内禁烟规定,讲着讲着,小平头突然压低了声音,口吻里含了暧昧:“听说老大想把你拨到二楼去给那位做专门助理?你答应了没?”
中分头鼻腔里滚出一个“哼”来:“刚打输了官司的丧家之犬,凭她也配?我昨天就找借口推掉了,就是不知道接下来该谁倒霉了。”
小平头竖起大拇指:“有骨气,咱们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凭什么去给个黄毛丫头当助理,何况我看她也没什么真本事。”
中分头冷笑:“可不是,要有真本事,张林氏这案子怎么会输?不过打赢了一起遗产案,就觉得自己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了。遗产案到底为什么能赢还得两说呢,要不是当事人是傅六小姐,靠报纸造舆论把上海滩闹了个天翻地覆,能被她孟聆笙一个无名之辈白捡了这个便宜?”
两个人你来我往正说得不亦乐乎,突然间一阵刺耳的噪声从路边停着的那辆轿车上传来,只见车轮原地飞转,一摊雨水随之四处飞溅,肮脏的污水点子噼里啪啦溅了小平头和中分头一身,两个人一边抬起手臂狼狈不堪地躲污水点子,一边去敲车窗:“怎么回事,没看到这儿有人吗?”
车窗降下,现出一张笑容璀璨却眼神冷冷的脸:“抱歉,车子出了点故障。”
孟聆笙正在二楼办公室里整理卷宗,突然有人敲门,她一边应声,一边放下卷宗走到门前,拉开门,看到站在外面的人,脸上公事化的礼貌微笑瞬间凝固,进而淡淡如云散:“云老板,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她转过身,云观澜跨一步进入办公室,带上门,跟在她身后走进去。
两个人隔着一张办公桌分别坐下,云观澜十指交叉放在膝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孟聆笙:“来律师事务所,为的当然是法律事务。”
尽管一直表现得态度敷衍,但听到他这句话,孟聆笙不禁一惊:“难道是联懋惹上了什么官司?”
云观澜摇头:“是联懋的法律事务,却并非官司。”
他身体微微向前倾:“联懋想拍一部电影,涉及法律问题,云某想聘请孟律师做这部电影的法律顾问。”
孟聆笙更加惊讶:“什么电影?”
云观澜靠回椅背,轻吐一口气,望着孟聆笙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张林氏杀夫案。”
孟聆笙愣住了。
就在昨天,张林氏杀夫案一审宣判,法庭认为张林氏杀夫一事证据确凿,且案件的社会影响恶劣,对张林氏做出了死刑判决。
就在云观澜敲门前,她还在想办法说服张林氏上诉,而现在,云观澜告诉她,他想要拍一部关于张林氏杀夫案的电影!
她低头,淡淡答道:“这件事情我无能为力,云老板还是另觅高人吧。”
云观澜“哧”地一笑:“没想到大家相交一场,好歹也曾有过病友之谊,到头来,在孟律师的心中,我还是那个为赚钱不择手段的奸商。亏我还当孟律师是知音,是云某自作多情了,告辞。”
他起身要走,孟聆笙忙喊住他:“云老板,我不是这个意思。”
云观澜停住脚步,扭身挑眉看她:“不是这个意思,那又是哪个意思?”
孟聆笙垂下眼睛:“我明白,云老板心里同情张林氏,想要用自己的方式为她奔走呐喊。但我是一名律师,平心而论,我并不赞成以舆论影响司法,此前傅六小姐的案子已经让我心有不安……”
云观澜打断她的话:“云某是法律门外人,有一事不明,想请孟律师赐教。”
孟聆笙蹙眉看他:“云老板请讲。”
“孟律师为什么要做律师?”
“见人间有太多不平事,想要借法律伸张正义。”
“好,孟律师认为,侠盗一枝春的所作所为本质上与你是否有区别?”
一枝春是澹台春水的小说《春荫梦》里的人物,一位广州的侠盗,专事劫富济贫。
孟聆笙迟疑片刻,答道:“虽然违反法纪,但也算侠客行径。”
云观澜步步紧逼:“孟律师身为律师,为什么会认为一个违反法纪的人是侠客?”
“因为法律有鞭长莫及之处,他的行为是向法律求告无门之后的无奈之举,因此固然违反法律,却也情有可原。”
“好,也就是说,孟律师认可你和一枝春之间,本质上并无区别。律师打官司是伸张正义,侠盗劫富济贫亦是伸张正义,大家目的相同,不同的只是手段。
“法律或暴力,都只是实现正义的武器。律师和侠客,应当臣服的是自己心中的正义,而非一部法典一把长剑。律师若局限于法典,则法律永远有鞭长莫及之地;侠客若痴迷于长剑,则私仇横行永无普世之公义。
“云某认为,面对明显不公的法律,一个心中有正义感的律师,应该做的是尽一切努力用一切手段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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