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演员演得旁若无人,台下众幕后人员各司其职,鸦雀无声。孟聆笙第一次置身于拍摄现场,被这陌生的气氛所震慑,不由得屏气凝神手足无措,只乖巧地跟在云观澜身后。
云观澜领她径直走到一堆幕后人员身旁,人群中一个中年人瞥见他来了,扭头竖起手指“嘘”一声,又回转过去继续盯着台上,几分钟后他高喊一声“停”,整个棚里的气氛这才松快下来,人声叽叽喳喳地交织成一片。
云观澜向孟聆笙介绍道:“这是我们联懋的头牌,孙霖导演。”
孙霖看上去三十几岁,一张脸方正严肃,看上去不大像个从事文艺创作的导演,倒更像是学校抓纪律学风的师长。
云观澜又向孙霖介绍孟聆笙:“这是孟律师。”
听说云观澜要借戏服,孙霖一边召唤场务,一边同他开玩笑:“云老板可真抠门,好不容易盼到你来探班,不给我们带点心不说,还要拿我们的东西。”
孟聆笙疑惑地瞟云观澜一眼,对呀,他不是说来闸北探班吗,怎么连探班的礼物也没事先准备?
一个女场务小跑过来,听孙霖吩咐两句后,毕恭毕敬地对孟聆笙说:“孟律师请跟我来。”
她把孟聆笙带进更衣室,自己又跑出去,过了片刻后抱了衣裳回来。
孟聆笙抖开衣裳,这是一件素色格子单层棉旗袍,半旧,配一双平底绊扣布鞋。孟聆笙换上旗袍和布鞋,把蓬松卷曲的长发一拧扎成低马尾,再看镜子里,活脱脱就是一个平民弄堂里走出来的小学女教员。
走出更衣室,抬眼就看见云观澜,他倚墙抱臂斜斜站着,眼睛笑意流转地看着孟聆笙:“这下不是孟律师,是孟老师了。”
他换了一身片场剧务的装束,领子浆洗到发硬泛黄的白衬衫,磨得起毛边的麻料背带裤,半旧起褶的皮鞋,扣一顶褐色鸭舌帽,半遮住他凌厉的长眉。
孟聆笙打量着他:“你这又是唱的哪出?”
云观澜笑答:“你不知道,这一带的人虽穷,防备心却重。单身女人租房子是会被人提防的,这边的房东寻租客偏向于找小夫妻。正所谓送佛送到西,既然已经掺和进来了,我也不妨再陪你走这一遭。”
孟聆笙站着不动,云观澜挑眉道:“怎么,孟律师怕了?”
孟聆笙朝他走过去:“什么孟律师,我现在是孟老师。”
两个人走路去吉祥里,一路上商量着囫囵编了通瞎话,他们两个是外地来上海的小夫妻,孟聆笙现今在附近的小学做国文老师,云观澜则在附近刚建成的联懋制片厂里谋了份场务的差事,两人打算在这一带租一间房子,不用太大,有一间卧室睡觉、一间厨房烧菜就够了,当然,最要紧的是租金便宜。
吉祥里就在眼前了,云观澜却停住了脚步。
孟聆笙蹙眉看他,云观澜嘴角一勾弯起臂膀:“我说孟老师,咱们可是新婚小夫妻,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呢,你见大街上哪对情侣不是手臂缠着手臂肩膀着肩膀?”
孟聆笙只好挽住他的手臂。
冷不防的,云观澜轻轻一扯,把她拽得歪倚在他身上:“这样才勉强有点恩爱模样。”
地上有一洼水塘,路过时孟聆笙一瞟,水塘里歪歪扭扭地倒映着她和云观澜依偎着的影子,水面被风吹皱,涟漪荡漾,映着橘红的夕阳光,越发显得水中的人影暧昧缱绻。
她正看着倒影发怔,突然听到有人喊:“你们找谁?”
循声望去,不远处的屋檐下,一位中年阿嫂正好奇地盯着他们,看上去不过三四十岁的年纪,穿一身灰色粗布旗袍,跷着腿坐在圈椅里,膝头放着个竹笸箩,里面堆了一个毛线球和一件正在打的毛衣。
孟聆笙挽着云观澜的手臂走过去:“阿嫂侬好,我们是来找房子的,请问这一带有没有空房子出租?”
话一出口,云观澜忍不住扭头瞟了她一眼。
认识这半年以来,孟聆笙从来都是说国语,国语源自北方方言,本就硬朗有余温柔不足,再加上她是个律师,念多了法律条文打多了嘴仗,更不知柔声细语为何物。
而现在,为配合外地人和新嫁娘的身份,她放软了声音,带出一点吴侬软语的腔调,整个人的气质也骤然绵软了几分。
倒真有几分像个“三日入厨下,洗手做羹汤”的羞怯新嫁娘。
阿嫂仔细打量了他们几眼,这才开口:“听口音不是上海人吧,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怎么想到来这里租房子?”
路上已经把瞎话编熟了,孟聆笙对答如流:“我是桐庐人,我先生是诸暨人,我是附近小学的国文老师,我先生在离这儿不远的电影厂做事,想租间房子好上工。”
听见两个人都有正经工作,阿嫂神情松弛下来,变得热情起来:“那你们算是问对人了,我在这吉祥里住了快十年了,家家户户的事情我都了解得清清楚楚。这里倒是有两三户房空着没人住,你们具体说说想要什么样的。“
孟聆笙把那套编好的要求复述一遍,阿嫂一拍膝盖:“巧了,还真有那么一户,前段时间刚空出来,只不过……”
她的神色有些犹豫。
孟聆笙和云观澜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云观澜开口道:“有什么难处阿嫂不妨直说,莫不是房租太贵,怕我们付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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