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的矫诏摊在案上,皇帝正坐于榻上,面无表情地听着绮素娓娓陈述:“康王这次也太狠毒了,竟连袁州的鄱阳王也不肯放过。我们知道时已然迟了,虽然快马加鞭,却到底没来得及阻止。”鄱阳王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竟不曾怀疑过诏令的真实性,甚至在王妃萧氏质问时还拦下了妻子,毫无怨言地饮下了毒酒。说到这里绮素轻飘飘地叹息一声:“终归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竟然下得如此狠手……”
“不对。”皇帝突兀地插话。
绮素的眉心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却依然柔声问道:“何事不对?”
“康王谋逆,理应告知于朕,”皇帝抬首,目光如炬,“若查问属实,朕自会惩处。如此重大之事,何以朕在京中尚不知晓,远在北府的莲生奴却先得了信?”
绮素凝视着皇帝,无声地笑了。她用手轻拂衣袖,用一贯温婉的语气道:“到底是至尊,一语便切中了要害。”
皇帝闻言似渐了悟,面色铁青地问道:“莲生奴何在?”
绮素微笑:“在殿外等候传唤。”
“让他进来。”皇帝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
绮素向身旁宫人颔首,很快便见莲生奴出现在了殿中。
莲生奴担心父母之间起冲突,虽有长寿劝阻,却仍跟着母亲到了会宁殿外,此时听得皇帝召见,匆忙进殿。
皇帝见他甲胄在身,嘴角微微一沉。然他为君近三十载,虽然面有怒色,却仍不失沉稳,冷眼看着莲生奴向他行了礼,才淡漠地向其他人道:“都退下。”
绮素皱眉,方欲开口,却被莲生奴拦下:“母亲,我能处理。”
“可是……”绮素仍有些犹豫。
莲生奴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们还需要父亲立储的诏令,不可过于激怒他,容我与父亲单独说几句话。”
绮素看了莲生奴一会儿,见他目中有恳求之意,又想到西京虽已在他们掌控之中,但天下仍听皇帝号令,皇帝的诏旨必不可少,便不再多言,转身出了殿。
莲生奴等母亲走出了会宁殿,才重新跪在地上,恳切地唤道:“父亲。”
皇帝猛然抬手,欲给莲生奴一个耳光,可莲生奴脸上的关切之色让他心里狠狠地抽了一下,这一掌怎么都落不下去。终究是他寄予厚望的儿子,也是他目前唯一的指望。半晌后皇帝无力地垂手,用有些疲惫的语气唤道:“莲生奴。”
“儿子在。”莲生奴连忙应声。
皇帝慢慢将目光凝结在他身上,轻声道:“这几年朕对你悉心教导,是什么用意你该心知肚明。”
莲生奴斟酌着回答道:“儿子感激父亲的栽培。”
“这天下你唾手可得,”皇帝的语音里含着隐忍的怒气与失望,“你有什么等不得,定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莲生奴沉默片刻,艰涩地说道:“儿子……的确等得……”
皇帝猛然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而后他嘴角略微向上,形成一个嘲讽的弧度:“那么……是你母亲等不得了,对吗?”
莲生奴身子一震,沉默不言。
皇帝见状,面色稍显缓和。莲生奴不肯对他说谎,看来还是明白事理的。可一想到绮素,他却又情绪不明,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失望。
“二十多年夫妻……”良久,皇帝轻声自嘲,“竟然还是这个结果吗?”
莲生奴开口道:“父亲……”
皇帝摆手,不让他说下去。他低头片刻,缓缓问道:“所以……你已决定和你母亲站在一起了?”
“不是。”莲生奴冲口而出。
皇帝略微冷静了下来,淡淡说道:“那么,给朕一个解释。”
莲生奴低着头,似在考虑措辞:“母亲心性,父亲应有所了解。她筹划多年的事,必不可能轻易放弃。儿子也许能阻得了她一时,却不能保证她不会再有别的谋划。告知父亲固然也可,但一旦父亲得知,又岂会再容母亲活于世上?若为母亲隐瞒,又恐她一计不成,再生一计。那时母亲说不定会采取更激烈的手段,父亲的性命堪忧……”言及于此,他缓缓抬头直视父亲:“儿子实在不愿看到双亲将来两败俱伤,与其等到那时不可收拾,不如由儿子现在了结,至少还能掌握主动权。”
皇帝冷笑:“弑兄逼父,这就是你了结的方式?”
莲生奴迎向父亲的目光,直截了当地回答:“是。”
他回答得如此干脆,倒让皇帝一时无言。
莲生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用平稳的声音说道:“虽然母亲答应过不伤父亲的性命,但儿子并不能对她放心;而父亲的心性坚忍不输于母亲,只要手中还有权力,母亲的安全便无法保障。恕儿直言,今时今日,儿子不敢信你们任何一人。所以……”他再度直视着皇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儿子现在只能相信儿子手中的权柄。”
“你……”皇帝的声音中透着迟疑。
莲生奴的语气掷地有声:“请父亲立儿子为太子,授予儿子监国之权!”
皇帝微微一震,抬眼审视莲生奴,似在重新认识眼前的幼子。良久,他露出了一丝苦笑。这孩子从小就很有主意,他九岁时就敢为了母亲与自己对抗,何况他已渐渐长成,有他自己的立场与主张,远非当年的稚子可比。平心而论,在得知噩耗的那一刻,自己的确是动了杀心,莲生奴的推断不能说没有道理。
“你母亲未必会答应。”皇帝淡漠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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