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妇人起了身,推开紧闭的窗,任由外面的寒风刮进屋子,她伸手接住随风飘来的雪花,微不可闻地说:“下雪了啊。”
小哑巴看着母亲,听见她道:“你父亲走的那一日,也是这样一个雪天。”
寒风吹冷了案头放着的包子,白色的绣布上刺着鲜艳欲滴的梅花,像是盛开在雪野中殷红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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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洋洋洒洒,落了一日又一日。
玄境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严寒,天色永远是灰蒙蒙的,一连旬月没有再见到太阳,大人们个个愁云惨淡,茶前饭后,谈论的话题全是“雪究竟什么时候停”。
孩子们却不能理解大人的忧愁,他们日日在雪地里玩耍,雪人堆了一个又一个,因为天寒地冻,堆好的雪人竟始终也没有融化。
小哑巴的母亲病了。
因为这极端恶劣的天气,身体孱弱的母亲感染了风寒,村里有好心人煎药送来,母亲一连喝了数日,却始终也不见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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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依然未停。
整个冬天都陷在连绵不绝的大雪里,凛冽的寒风直往人骨子里钻,孩子们终于也感受到了这个冬天的不同寻常,不再去雪地里打闹,他们穿上了更厚的衣裳,被大人勒令待在家中,不准乱跑。
村里的大黄狗冻死了。
大黄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每每开饭时,它便会寻着香气跑去村民家里,谁家见到它,都会拨出一口饭来投喂,多年前山匪进村的那个晚上,还是大黄的叫声惊醒了全村人,否则死的就不止小哑巴的父亲一个人了。
孩子们围成一圈,默默注视着大黄冻僵的尸体,把围在雪人身上的红布解下,重新系到大黄脖子上。
胆小的女孩哭出了声。
大人扛着铁锹,把大黄的尸体埋在了村口,连土壤都被冻硬了,费了好大劲才挖出一个坑,草草掩埋了它。
人人都在期待着春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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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遂人愿,春天并没有来。
小哑巴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看到太阳是什么时候,他一连吃了几个月的腌菜,觉得这世上可能没有除腌菜以外的食物了。
母亲的风寒非但没好,还愈发严重起来,她整日地咳着,已经起不来床。
小哑巴感觉很冷,他拼命擦着打火石想把柴火点着,可柴火早已被潮湿的寒气浸透,怎么也点不着。
娘亲生病了,娘亲一定比他更冷,他看到娘亲在抖,可他点不着这些柴,没办法帮娘亲取暖。
火,他需要火。
如果有火,就可以驱散这一室寒冷,让娘亲暖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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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开始接连有人冻死。
先是村里某个认不得家门的老汉,儿子一个没看管住,第二天就发现他死在了邻居家门口。
然后是一对去河里捕鱼的年轻兄弟,为了凿开厚重的冰层消耗了太多体力,一个不慎跌进冰冷的河水,便再也没有浮上来。
其次是村口的猎户,老猎户打了三十年猎,却因大雪掩埋了自己亲手下的陷阱,一不留神踩中捕兽夹,被夹断了腿,痛冷交集之中坐在一棵树下咽了气,村民们发现他时,尸体已被山里饥饿的野兽啃到只剩一副骨架。
四具尸体摆在村口小路上,尸体上盖着白布,他们的亲眷被人搀扶着站在一边,早已泣不成声。
若非缺食少粮,他们也不必冒着这么大风险去打猎捕鱼。
春天迟迟不来,农田里冻硬的土壤甚至无法播种,今年将是颗粒无收的。
地窖里储存的蔬菜快要耗尽了,米缸里的米越来越少,连包子铺也已经无法开张,老妇人柱着拐棍站在门口,冲前来买包子的小哑巴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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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人饥饿,畜牲也很饥饿,山里的野兽开始接二连三下山袭人,隔三差五就有人死于非命。
村门们家家闭门不出,极寒交迫的人们已无力抵挡野兽袭击,人人自危之中,再也无暇顾及那对命苦的母子。
小哑巴的母亲断了药,一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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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投无路的村民坐上驴车,前去附近的城池求助,却一去不返。
半个月后,有人拉回了他们的尸体,尸体身上伤痕遍布,竟是被守城士兵活活打死的。
整片土地都陷在严寒之中,这种千年难遇的大灾之年,没人能够顾及他们。
拉车的驴被士兵牵走,宰杀分食,乱棍打死的尸体就那样被抛尸荒野之中,无人问津。
死去村民的尸体已经堆积如山,土地挖不开,连掩埋他们都无法做到。老猎户的儿女将他生前制作的陷阱铺在尸体周围,以防被野兽啃食,可即便这样,依然有饿到发狂的野兽扑上来,哪怕下一刻就会被陷阱杀死,也要在死前填饱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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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子铺的李奶奶自缢身亡了。
老人无儿无女,在村里开了几十年的包子铺,年过花甲的老人一辈子平安顺遂,却选择以这样一种方式提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将家里最后的一点米,以及窖藏的几棵白菜萝卜,送给了小哑巴。
小哑巴家里还有仅剩的一捆柴火,他用打火石打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将柴火点着。井里打上来的水冰冷刺骨,他便用这水合着李奶奶给的米,依靠灶里时断时续的火苗,煮成了一锅半生不熟的米粥。
他把米粥端到娘亲面前,年轻妇人面色发青,嘴唇乌白,她没接那碗米粥,挣扎着爬起身,瘦弱的手指撑住儿子肩头,用尽全身力气,嗓音嘶哑地对他说:“你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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