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很得体而郑重,虽然不知道儿子究竟是否真害肚疼。
经理答应了。
周文祥走出公司来,心中有点茫然。
即使是完全出于爱儿子,这个举动究竟似乎差点根据。
但是一个诚实人作事是用不着想了再想的,回家看看去好了。
走到门口,小春正在门前的石墩上唱“太阳出来上学去”呢,脸色和嗓音都足以证明他在最近不能犯过腹痛。
“小春,”周文祥叫,“你的肚子怎样了?”
“还一阵阵的疼,连唱歌都不敢大声的喊!”
小春把手按在肚脐那溜儿。
周文祥哼了一声。
见着了太太,他问:“小春是真肚疼吗?”
周太太一见丈夫回来,心中已有些不安,及至听到这个追问,更觉得自己是处于困难的地位。
母亲的爱到底使她还想护着儿子,真的爱是无暇选取手段的,她还得说谎:“你出去的时候,他真是肚子疼,疼得连颜色都转了,现在刚好一点!”
“那么就请个医生看看吧?”
周文祥为是证明他们母子都说谎,想起这个方法。
虽然他觉得这个方法有点欠诚恳,可是仍然无损于他的真诚,因为他真想请医生去,假如太太也同意的话。
“不必请到家来了吧,”太太想了想,“你带他看看去好了。”
他没想到太太会这么赞同给小春看病。
他既然这么说了,好吧,医生不会给没病的孩子开方子,白去一趟便足以表示自己的真心爱子,同时暴露了母子们的虚伪,虽然周家的人会这样不诚实是使人痛心的。
他带着小春去找牛伯岩——六十多岁的老儒医,当然是可靠的。
牛老医生闭着眼,把带着长指甲的手指放在小春腕上,诊了有十来分钟。
“病不轻!”
牛伯岩摇着头说,“开个方子试试吧,吃两剂以后再来诊一诊吧!”
说完他开着脉案,写得很慢,而字很多。
小春无事可作,把垫腕子的小布枕当作沙口袋,双手扔着玩。
给了诊金,周文祥拿起药方,谢了谢先生。
带着小春出来;他不能决定,是去马上抓药呢,还是干脆置之不理呢?
小春确是,据他看,没有什么病。
那么给他点药吃,正好是一种惩罚,看他以后还假装肚子疼不!可是,小春既然无病,而医生给开了药方,那么医生一定是在说谎。
他要是拿着这个骗人的方子去抓药,就是他自己相信谎言,中了医生的诡计。
小春说谎,太太说谎,医生说谎,只有自己诚实。
他想起“说谎会”来。
那封信确有些真理,他没法不这么承认。
但是,他自己到底是个例外,所以他不能完全相信那封信。
除非有人能证明他——周文祥——说谎,他才能完全佩服“说谎会”的道理。
可是,只能证明自己说谎是不可能的。
他细细的想过去的一切,没有可指责的地方。
由远而近,他细想今天早晨所作过的那些事,所说过的那些话,也都无懈可击,因为所作所说的事都是凭着素日诚实的习惯而发的,没有任何故意绕着作出与说出来的地方,只有自己能认识自己。
他把那封信与药方一起撕碎,扔在了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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